第50章 长夜未央

多年后依然是那轮明月,照耀着不再年少轻狂的你,照耀着白发渐生,一事无成却依然高气傲的你,照耀着漫长一生中,那个不曾被打败的,心底深处依然是那个少年英雄的你,始终伫立于长夜未央,带着心底的荧火微芒。

西周的南方边陲之地,夜色如浓稠墨汁肆意翻涌,沉甸甸地压向大地,吞噬着仅存的光亮。虎方客栈孤伶零地矗立在荒僻山林之中,四周古木参天,嶙峋枝干仿若张牙舞爪的恶鬼,于幽暗中肆意伸展;繁茂枝叶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将那本就微弱的天光彻底隔绝在外,仅有几缕惨淡月光拼死穿透叶隙,洒下斑驳碎影,恰似病榻之人气若要断未断的最后挣扎。

死寂沉沉的客栈周边,厚厚的腐叶堆积满地,一脚踩下,绵软湿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响,仿若惊醒了沉睡在地下的幽怨亡魂。冷风穿梭林间,呜呜作响,似无数怨灵哭诉;夜枭凄厉鸣叫,划破夜空,为这阴森氛围更添几分寒意。客栈大门紧闭,高悬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烛光忽明忽暗,勉强映照着石阶。

远处,连绵群山隐匿在厚重夜色里,只剩影影绰绰的轮廓,仿若洪荒巨兽蛰伏沉睡,给人无尽威压。山雾弥漫缭绕,缓缓朝客栈涌动而来,所到之处,朦胧混沌,仿若要将世间一切生机与真相尽皆掩埋。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回荡在空谷,久久不散,令本就紧张的氛围愈发诡谲。

姬发、伯邑考、雅鱼、吕得和苏妲己五人,仿若从冗长幽梦之中陡然惊醒,竟同时在虎方客栈悠悠苏醒过来。

屋内光线昏暗,窗棂外的日光仿若被一层薄如蝉翼却又密不透风的纱幔滤过,透着说不出的晦涩与清冷;屋内烛火在幽暗中明明暗暗地摇曳生姿,似是几个苟延残喘的生灵,竭力舞动着微弱光芒,妄图驱散这如跗骨之蛆般紧紧缠绕的阴霾。桌椅板凳七零八落,歪歪斜斜地散落各处,仿佛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拼斗;空气中更是弥漫着陈旧腐朽的刺鼻味道,丝丝缕缕的未散尽的血腥气息隐匿其中,二者相互交融,混合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怪味。

五人缓缓起身,抬手揉着胀痛欲裂的脑袋,相视间,皆从对方眼中瞧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姬发舒展着略显僵硬的筋骨,长舒一口气,那声音微微发颤,透着几分疲惫:“总算是熬过了那无尽噩梦,此番醒来,想必已然重回安宁现世。”说罢,还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试图找回平日里统领千军万马的从容气度。

伯邑考亦是微微颔首,修长手指细致地理了理衣衫褶皱,将那随身不离的瑶琴轻轻靠在身侧,神色稍缓,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确是惊险万分,只盼往后,再无这般折磨身心的可怖梦魇。”雅鱼抬手理着鬓边凌乱发丝,依旧努力消化着身体内司梦长老的记忆。

吕得活动着发麻的四肢,运转气息间四肢不停咔咔”作响;妲己雪鸾轻抚额头,皱眉轻掩略显憔悴的面容,几人言语间尽是解脱后的轻松快意。

却不料,他们浑然不知此时已然踏入一处被恶意篡改了记忆的幽梦长廊。这长廊仿若隐匿于时空虚实夹缝之间,无形无迹、无声无息,恰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细密罗网,悄然将五人困于其中。

客栈四周弥漫着的,是比先前梦境更为难缠、诡异的气机,虚构无妄的荒诞臆想、混沌之初的迷蒙死寂,三者相互交融、裹挟,编织成这密不透风、叫人脱身不得的幻境。待众人稍缓心神,缓步行至客栈大堂,变故骤生——往昔熟稔亲近之人,此刻瞧在眼里,却无端涌起陌生与狐疑,仿若中间隔了一层厚重迷雾,可以令亲者相仇,相爱者相杀。

姬发率先察觉异样,剑眉紧蹙,仿若两柄锐利弯刀,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下意识握紧腰间剑柄,那剑柄被他攥得“咯咯”作响。身为天人转世,此刻眼中惊惶再难掩饰,看向众人时满是戒备,眼神仿若实质化的利刃,冷冷扫过每一个人:“不对劲,我分明记得历经诸般险梦,可现下,与诸位一同的往昔竟模糊难辨。我怎记得我是奉父亲之命来捉拿叛父求荣的伯邑考,你我自幼相伴,情同手足,可孤脑海中竟闪过你忤逆朝堂的怪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言辞间满是不可置信与疑惑。

伯邑考温润面庞瞬间浮上一抹苦笑,仿若春日湖面泛起的一丝苦涩涟漪,抬手轻抚手中瑶琴,琴身微微颤动,似也感受到主人心绪的波澜,他声音却有些发涩,仿若被风沙哽住了喉咙:“贤弟,我满心赤诚,一心只想护西岐安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如今这错乱记忆,连我自己都恍惚了,我却记得是你准备弑父杀兄,这定是有一双幕后之手,蓄意拨弄风云!”

雅鱼贝齿轻咬下唇,直至下唇泛起一抹嫣红,身为姜尚之女,惯有的沉着冷静此刻也消失大半,眼眶泛红,眼中含泪望向义兄吕得:“吕得,你入我家门多年,义父待你如亲生骨肉,悉心栽培、委以重任。平日里,我也视你为兄长,敬重有加。可如今,我却莫名记起你私通外敌,趁夜密会、传递军情,意图将西岐军情泄露出去,陷万千子民于水火。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哭意。吕得瞪大双眼,满脸煞白急切辩白,额上青筋暴起:“义妹,绝无此事!我吕得对天发誓,若有半分不忠不义之举,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必是有人暗中捣鬼,蓄意毁我清誉,搅乱咱们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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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己雪鸾罗袖掩面,纤细身姿微微颤抖,仿若风中柔弱的柳枝,更是掩面而泣,婉转哀鸣:“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做的!我的记忆里怎会无端多了许多祸国殃民之举,什么魅惑君王、残害忠良,桩桩件件都似是我亲手所为。可妲己本心绝非如此……”话未说完,众人目光已经聚来,疑虑更浓。

忽然,脚下青砖仿若活物般剧烈崩裂,发出沉闷而可怖的声响,好似九幽之下恶鬼的咆哮。紧接着,浓稠如墨的雾气汹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大堂,刺鼻腥味呛得人几欲窒息,仿若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众人咽喉。凄厉尖啸声此起彼伏,似有无数怨灵在耳畔哭诉、咒骂,撩拨着众人深埋心底的私欲、嗔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