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岁月不可磨心志(二)

魔君看着顾枝,神色难得的认真肃穆,他轻声问道:“顾枝,死亡对于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顾枝神色淡漠,掌心按住刀柄,体内真气翻涌沸腾,那股自从踏足出云岛便开始汹涌澎湃的武道修为终于要抑制不住了。

魔君笑着摇摇头:“生命,死亡,自由。有人说生命走到尽头那时才能得大自由,可是若如此那为何人人都还要穷困于世间,所以没有死过的人对此高谈阔论,不过玩笑。顾枝,你把死亡看得太重了。生老病死,人人都会走过那一步。”

顾枝冷笑道:“你是在说奇星岛那些无辜惨死于鬼门关和魔军手中的百姓还要感谢你吗?”

魔君神色平静,眼底也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他如此回答:“不,没有人能为所杀戮的生命不承担责任,所以他们的死亡归咎于我,毫无疑问。我不是在为杀戮开脱,而是希望你能明白,死亡始终在道路的尽头,活着的人,只需要继续走下去就是了。”

顾枝看着魔君的双眼,笑问道:“你在与我说教?”

魔君耸了耸肩,然后举起手中的瓷瓶,扔给了顾枝,顾枝牢牢握在手中。

魔君缓缓倒退而行,顾枝的身前只剩下跃跃欲试的黑衣童子和儒衫老者,红袍魔君的声音回荡在天际云海之上:“顾枝,选择依旧在你手中。”

顾枝双手捧着瓷瓶,想起了孤亭中所见,他竟是不敢打开瓷瓶上的塞子,好似如此一切就都还没有发生,只要他想,还是能够去往苍南城的那条陋巷轻轻敲响门扉,会有一个坐在后院屋檐下躺椅中慢悠悠喝酒的老者。

顾枝打开了瓷瓶的塞子,烟雾飘散而出,在顾枝身前凝聚成了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一袭青衣的谢洵看着顾枝,愣了愣,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没等顾枝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是啊,若你知道了,怎么可能不来呢。”谢洵神色严肃地看着顾枝:“顾枝,不要为了报仇而与魔君一战,只管离开,既然我当年选择去往奇星岛,便早就预想到了如今的下场,只是迟来了十几年罢了。”

顾枝只是摇头不言语,谢洵神色焦急就要开口说些什么,却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缓缓走近顾枝,看着少年那悲戚的双眸,叹息一声道:“顾枝,当年我是不愿你习武练刀的,可是筠哥却说你的道路终究还是由你自己来定,所以最终看着你一步步登临天坤榜,我很开心。”谢洵看着顾枝的双眼,将这些年来从未诉之于口的话语都缓缓吐露。

“其实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凭什么呢?我凭什么有资格和道理去怪你呢?筠哥独自逝于青潋山竹屋,其实是我更应该对你感到愧疚才是,怎么最终却成了你困顿了这么久。当年他们就总说我这个人太过别扭,许多事情明明可以一句话就说得明白的,却非要到最后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才开始后悔,就像这些年都让你独自承担这份愧疚感,是我错了。”

“筠哥这一生都在为他人思虑,从来没有过过一天自己的日子,以前的我还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根本没有在意过,以为筠哥就会那样一直在身边,可以把所有的顾虑和犹疑都交给他,可是为所有人付出了一切的筠哥离去之前却是孤零零一人,我甚至连他是否有未尽的话都不知道。顾枝,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筠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就还像一个孩子那样,任性妄为意气冲昏头脑。”

谢洵自嘲苦笑,顾枝想要伸出手握住他的衣袖,可是却只能掠过一片虚无,谢洵的身影飘忽不定,声音断断续续:“顾枝,看着你慢慢成长,武道修行一日千里,我真的很开心,你做的很好很好。可你还是少年,所以不要给自己那么重的担子,也不要给自己强加那些多心绪的枷锁,哪怕只有片刻,要更自在些,放肆些。只是我们都已无法在你的身前为你遮风挡雨了,所以还是对不起。”

谢洵环顾四周的云海,轻声道:“时间就像一个巨大的磨盘,无时无刻不在碾碎一切,可是总有些东西是不会被岁月消磨的。顾枝,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拳罡扑面而来,还有掌风迅猛而至,悬于瓶口之上的谢洵虚影和两外两道甚至无法再开口言语的虚幻影子都瞬间被撕碎消散,瓷瓶上裂纹蔓延遍布,眨眼间顾枝的手中就只剩下碎屑。

顾枝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已经来到身前的黑衣童子和儒衫老者,顾枝咬着牙,眼眸中有血丝蜿蜒密布,天地间响起一声纵意的怒吼咆哮,顾枝的身下云海被驱散开去,无底的深渊被他踩在脚下,顾枝双手抓住一拳一掌,五指如钩,他的身形不断后退,巨大的冲击力激荡着他的经脉和骨骼,他好似浑然不觉,死死盯着突然出手的两人。

死亡,离散,遗憾,委屈,释然,悲伤……

回忆,过往,欢喜,柔情,自在,肆意……

顾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当年的答案,未曾被时间消磨丝毫。

天上地下,唯我顾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