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君在后前行无涯(三)

烟尘四起,风沙弥漫在溪水两岸,垂柳挣扎地摇晃着,根部几乎破土而出,沿着溪水岸边的石板路纷纷碎裂倒卷,碎屑散在风沙之中压着人睁不开眼,直不起身,那些好不容易占据着高楼栏杆处的看客此时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而那些站在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也都快步冲进本就拥挤的大堂内,一时间混乱的景象充斥着揽月桥下的每一处空旷之地。

溪水沿着揽月桥那狭长桥面向着两侧推开,波澜万丈,好不容易挤到前方的那些巍峨楼船都难以抑制地左摇右晃,有的楼船四周更是不时响起落水声,甲板上满是四处奔逃的人群和摇晃倾倒的桌椅。溪水波纹一路蔓延开去,直到百里之外才渐渐平息,汪洋就在不远处,海浪冲天而起,接天连地。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一处街角,那些神出鬼没的黑衣身影又突兀地出现,不久前坐在齐境山身前的那位黑衣首领,面容神色依旧掩藏在兜帽下,微微抬起手挡在眼前,遮掩不远处那两位高手倾力而为下冲撞而来的真气余波,他咳嗽一声,眯着眼站在原地片刻,看着渐渐清晰起来的揽月桥,还有那个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少年背影,黑衣首领语气阴森开口道:“如果齐境山杀不了他,就由我们来动手。”

有一人犹豫着问道:“主人不是说了,徐从稚可以不用死吗,将来也许会有些用处。”黑影首领侧过头眼神冰冷,那开口的黑衣人顿时噤若寒蝉。

黑影首领冷冷道:“如果徐从稚不死就能逼出那人来自然最好,可若是最终齐境山带来的威胁不足以让那人出手相救徐从稚的话,那么就无论如何也要将徐从稚逼入死地,只要那人不出现,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说完,黑衣首领重新望向揽月桥,而在他身后,数不清的黑衣身影迅捷无比地动了起来,向着风波尚未平息的四周潜去,占据着揽月桥四周所有的要处关隘,杀机四伏。

揽月桥上,齐境山看着仍旧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徐从稚,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低声骂道:“这小子怎么这么难缠。”齐境山一身读书人的白色长衫,可却绝不代表这位位列天坤榜第七的高手就真的是什么读书人好脾气,他这么多年游历八大海域,不说杀人无数,可也绝对算不上是行侠仗义的游侠豪客,在那些年的江湖浮沉中,一言不合便暴起出手的时刻也算不得少了。

真正的江湖,可不是孩童憧憬里的高远肆意,也不是话本说书里的潇洒纵横,那些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和蝇营狗苟,还有数不清的杀戮血腥,才是所有江湖人每一日都要面对的人生常态。

徐从稚此时脸色苍白,身形有些摇晃不定,可却仍旧双手持刀站在原地,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少年郎灿烂夺目的笑容,似乎在刚才那场真气碰撞中未曾丝毫落入下风,可体内真气乱窜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但是徐从稚觉得这一刻的自己似乎终于将这么多年来的江湖之行都付诸于那一刀之中了。

斩龙又开山,少年意气风发。

齐境山双手十指摩梭着长枪银白色的枪身,最后手指停留在了红色的长缨上,在一刹那之间,齐境山猛地前冲而去,身影在那一刻化作了千百道电闪虚影,在视线中飘摇无痕,不知如何便出现在了徐从稚身后,枪尖寒芒吞吐,直刺徐从稚的后心,势要贯穿而去。

徐从稚有些僵硬地侧过身,左手短刀扬起推开枪尖的冲击之势,然后身形借着这股冲击后退飞掠,他的脸色微微涨红又迅速变作了苍白,显然这一次的交手再也不能游刃有余。

齐境山能够在那刹那之间恢复真气,可是斩龙之时将真气尽数倾泄的徐从稚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他虽然竭力运用了多种秘术呼吸吐纳,可想要恢复到直面齐境山的地步还需更多的时间。

徐从稚一退便是回到了另一侧的桥头,可是齐境山却没有留给徐从稚丝毫的喘息时机,长枪点地再次不依不饶地直刺而来,堂堂正正,就是要让徐从稚无路可退。徐从稚右脚踏入台阶,身形一矮躲过了一枪直刺,又迅速弯腰前扑,再次避过了长枪横扫,然后吸气吐纳,双脚点地身形飘摇,双刀飞舞扫落那些肉眼难见的尖利锋芒。

齐境山回身又是一枪,徐从稚再退,就这样数不清有多少次的死里逃生,徐从稚的那一袭银色长衫早已变得破烂不堪,不时有鲜红血液从长衣之下渗出,在那银白色的纹路间四下纵横,触目惊心,可这些伤势却不仅仅是因了长枪锋芒而伤及体魄,更是在那些避无可避的长枪锋芒所蕴含的真气涌动中,于体内经脉气海的相撞下,触及到了神魂的伤势。

徐从稚的眼神逐渐模糊起来,随着双刀与那长枪的一次次撞击,徐从稚感受着这么多年那磅礴的真气慢慢枯竭,感受着自肺腑之间涌起的疼痛搅乱每一寸经脉,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座山里的瀑布下,承受着细针刺骨的一次次疼痛,可也正是因为有那些年渴望着勤能补拙的体魄打磨,早应该力不可支的徐从稚才能勉励支撑到现在。

小主,

虽然接下来的每一次交手徐从稚都落入了明显的下风,可是旁观的人也都看得出来,齐境山即便一次次提起真气和杀意一往无前也只能将那少年的身形往后砸去,却无法真真正正地将其彻底打倒在地,更遑论是一击毙命结束这场决斗。

百姓们看不出其中门道,可是对于齐境山来说,面前这个似乎只剩下了一口气的年轻人,体内却始终积攒着一股在最后时刻取之不尽的真气,每当直面那避无可避的对撞,便都要从气海中奔涌而出,是悬崖边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却足够坚韧。所以即便齐境山依靠着修行多年而更为深厚的修为,再加之令人眼花缭乱的百般武学,一次次杀气盎然还是难以真正将徐从稚的那最后一口气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