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东走,天空中的繁星越是明朗清晰。
夜间的暖风迎面扑来,好不清爽怡人,远远望去,官道两边不时地闪现着星星点点。
那是掩映在山间丛林中的村落,与夜空中的繁星遥相呼应,好不迷人,在这风凉夜静的夜色里,连蛐蛐都叫得更欢了。
行走夜路对夏宇龙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之事,再也不新鲜了。
小时候,他时常与爷爷穿梭于灵山古墓与龙古镇之间,每次去龙古镇上赶集,爷爷携着他都赶了个大早。
有时候爷爷还扛些灵山上的山货到镇上卖钱,有时候爷爷来镇上购置些生活必需品。
爷爷在龙古镇大街上一待便是一整天,与其说爷爷磨蹭,倒不如说爷爷讨价还价、精挑细选耽搁了时间。
在生活上爷爷节衣缩食、斤斤计较,毕竟他还要将夏宇龙养大成人,其实爷爷还有另外一个考量,那就是为夏宇龙争取与张仙更多玩耍的时间。
来到龙古镇上,夏宇龙就像出了笼的小鸟,尽情地放飞自我。
而张仙也是欢喜得要紧,她与夏宇龙牵着手,从街头逛到了街尾,又从街尾奔至了街头,不知有多快乐。
爷爷是个十分爱家顾家的人,古墓就是他的家,从他三十岁起,他从未远离古墓,也很少在外边落脚夜宿。
每次赶集,爷爷都会有收获,总是大包小包地扛在肩上。
爷孙俩在姚半仙家里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黑尽了,爷爷要回古墓去,而夏宇龙意犹未尽,以害怕走夜路或肚子疼痛为由,嚷着不肯走。
张仙也在一边苦苦哀求爷爷将夏宇龙留在乾坤派。
爷爷岂会看不出夏宇龙的心思,二话不说便抱着他出了门,融入了茫茫黑夜中,不多时就踏上了回灵山的古道。
灵山上的古道曲曲折折,可比这官道难走得多,而且古道上阴气重重、杳无人烟,随时会有猛兽鬼怪出没。
夏宇龙记得,在十一岁那年秋天的一天夜里,爷孙俩来到灵山脚下的驿站边,看见两个红发鬼,在驿站的茅草屋里追逐打闹。
红发鬼青面獠牙,让人看得胆寒。
他们嗅到了屋外的阳气,向爷孙俩张牙舞爪地抓将过来。
夏宇龙当时就被吓坏了,躲在爷爷身后直掉泪。
喝得醉醺醺的爷爷抽出铁锹,迎了上去,喝道:“敢在老子面前吓我孙子,你们找死!”
在与两个红发鬼斗得难舍难分之时,刀疤突然从草丛中窜出,反将两个红发鬼吓得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由于惊吓过度,那夜夏宇龙噩梦连连,第二日就生了一场大病,待一个月病好后,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后来听姚爷爷说,那驿站发生过一桩命案。
在六十年前,两个西域人来中原做生意,被杀死在驿站里,身上的钱财也被洗劫一空。
因此,驿站里染上了怨气,阴气太深,犯了天煞,遇到天干物燥或者阴霾重裹的天气时,便会有鬼神瘴气现身。
自那之后,爷爷到龙古镇上赶集,他都会提早回来。
但来到灵山脚下时,天色终究还是黑尽了,不过还好有刀疤,它已早早地在山下候着,等着主人回来。
而且驿站也已被姚爷爷施了封印,就算有鬼怪出没,碰到封印,必定逃之夭夭。
那次遇到红发鬼之后,夏宇龙不仅变得体弱多病了许多,而且精气神也差了不少。
为了锻炼夏宇龙的胆量,爷爷时常让他在夜间到灵山后山上练习“一扫光”招式。
大天一、大天二、大天三它们时常伴他左右。
月光之下,灵山上的密林中幻影重叠,透露着丝丝诡异。
起初夏宇龙还心有余悸,但有三个狼兄弟护着,他的一扫光招式不仅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灵山上的各路鬼怪遇到他们都得绕道走。
夏宇龙仰望夜空,想起在灵山上那快乐无忧的日子,他不由得黯然伤神起来……
长叹一声,心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们都还过得好么,老大在灵山上成为当之无愧的王者了吧,老二老三你们现在究竟在哪儿?”
张仙问道:“哥哥,又何故哀声长叹的?”
她想,哥哥心中定是又在挂念芯儿了吧。
夏宇龙回过神来,望着茫茫黑夜,说道:“我在想老大、老二、老三它们,老大有其他狼兄弟陪伴,我倒不是太担心,也不知老二、老三它们现在何处?如果它们能像老大一样占山成王那该多好!”
张仙应道:“是啊,也不知它们现在怎样了,我可是很久没见到老大和老三了呢,至于老二嘛,哥哥不必太担心,老二灵着呢,那肺痨鬼绝不会伤害到它的!”
小机灵听得一头雾水,他来了兴致,问道:“哥哥姐姐,你们说的老大、老二、老三又是谁呢?”
张仙“呀”了一声,笑道:“我说小鬼头,这一路你都是闷闷不乐、沉默寡言的,怎舍得开口说话了?”
“阿弥陀佛……”小机灵双手合十,回道,“唉,我也想通了,师父叫我离开寺庙,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和苦衷,高不高兴都要与哥哥姐姐走,哪有这么多自寻烦恼的事情?倒不如活得开心洒脱一些。”
夏宇龙笑了,说道:“想不到小机灵小小年纪还挺懂事的,一路上不哭不闹,最后还帮师父说起好话来了。”
张仙哈哈一笑,说道:“再怎么说我们的小机灵在佛海中是镀过金的,悟性自然比我们要高些,哪像哥哥在小机灵这般大的时候,还在与爷爷撒娇,滚地赖哭流鼻涕呢!”
说着,她又开心地笑出了声。
夏宇龙当仁不让,说道:“你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尿床了,唉,不说了,羞死了。”
“哎呀,我哪有,哥哥你乱说,你胡编乱造,无中生有,那几次可是我出了很多汗!”
张仙急得直跺脚,细细回想,还真有那么几回尿床的事情。
夏宇龙乐哈哈地笑道:“你看,不打自招了吧,我流鼻涕你尿床,咱们扯平了,说起来你比我还更严重些!”
“你胡说,看我教训你……”
张仙一边说话,一边出拳向夏宇龙打去。
夏宇龙向右躲闪,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嗨哟!”张仙急了,“你坏蛋,竟敢躲开我!”
她又抡起拳头追了上去,夏宇龙一步一跳,向前奔去,笑道:“来追我啊,来打我啊!”
黑夜中,两人又重新找回了小时候逗趣的感觉。
他们在官道上,无所顾忌地追逐打闹起来,好不开心,忘掉了所有的不快和烦恼。
小机灵双手合十,摇了摇头,自言道:“唉,哥哥姐姐还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啊!”
待得两人跑累了、追累了,他们便躺在官道边的草丛中歇气儿。
张仙仰望星空,乐道:“哥哥,要是我们永远也长不大该多好呀!”
夏宇龙回道:“我可不,我要长大变老,别像小时候总被你欺负了。”
“哼,口是心非!”张仙撇了撇嘴,“小时候都是你欺负我多的吧?”
夏宇龙呵呵一笑,道:“咱俩彼此彼此,不过每回都是爷爷向着你,我是没捞到半点便宜的!”
张仙沉声道:“谁叫你是哥哥,哥哥就应该让着妹妹,这也是爷爷说的话,爷爷的话你不可不听。”
小机灵走上前来,点着头长叹一声,说道:“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哥哥姐姐这般打闹逗趣儿,在前世怕是已经回眸千万次了吧!”
“哈哈哈……”
夏宇龙和张仙相视而笑,却也感觉不到任何羞涩,欢快的笑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过得片刻,张仙扯着嗓子道:“唉,小和尚,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会知道这么多?”
小机灵轻哼了一声,说道:“我不告诉你,我问的问题姐姐也还未回答!”
张仙看了看夏宇龙,一脸的讶异,笑道:“哎哟,你看姐姐这记性,我还真想不起来了,你再重问我一遍好么?”
夏宇龙拍了拍脑袋,“哦”了一声,“小机灵问的是三个狼兄弟的事情啊,看我们只顾玩了,把小机灵的事情给忽略了。”
小机灵笑嘻嘻地道:“还是哥哥上心些,姐姐没哥哥细心。”
张仙“呸呸”两声,“你们两个大男人,就会合伙起来逗我,快拉我……”
“好嘞!”
夏宇龙一把将张仙从草地拽起。
三人相互搀扶着向前走去。
一路上,夏宇龙向小机灵讲述起,他在灵山之巅与三只狼一起生活的故事,小机灵听得入迷,时间自然也过得很快。
……
东边的天际上出现了一丝鱼白肚,天色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深空中的繁星多半已经褪去了色彩,只有那颗启明星亮度异常、摄人心魄。
经过一夜的赶路,夏宇龙他们三人困乏交加,便寻得路边的一茅草屋。
大致清扫了屋中的尘土后,他们每人靠着一根柱子呼呼大睡起来。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红日已探出了地平线,把整个大地烤得暖烘烘的。
夏宇龙他们三人在茅草屋里仍旧呼呼大睡。
突听得屋外远远的地方,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打斗之声,声音越来越近,正朝着茅草屋这边而来。
夏宇龙和张仙同时睁开了双眼……
竖耳细听时,那打斗声突然又消失不见了,片刻间,却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些孙子,得到了那东西还有理了,既做了婊子又立了贞节牌坊!”
另一人也回骂道:“呸,你们才是婊子,我师父有言在先,得到了那东西,一家看一天,你们却是苦苦相逼,四处追杀我师父,弄得他老人家身败名裂,至今下落不明,如果找不回我师父,我们与你们没完!”
……
夏宇龙和张仙扒开了枯草,一齐向屋外看去。
看见不远处有两拨人,一边有二三十人、另一边有四五十人,双方正持刀剑对峙。
人数较少的那边人,统一穿着整齐的道服,而人数较多的那边人,他们穿的也是道服,但却一个个衣冠不整。
张仙笑道:“哥哥,你看这些人不,就是去乾坤派问爷爷索要仙书的那群乌合之众吗?”
还未等夏宇龙开口说话,两拨人又兵刃相接了,那弱小的一方边打边撤,正往茅草屋这边而来。
此时,小机灵却坐如泰山,他轻轻拨动佛珠,念起了经语。
张仙“嘿”了一声,“都火烧眉毛了,小家伙还这么镇定自若,你是仗着有哥哥姐姐在的吧!”
唰的一声,她抽出长剑,正要夺门而出……
夏宇龙一把将她拉住了,轻声道:“仙儿,你要干什么?”
张仙急道:“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杀来,不如先发制人了结了他们!”
“不可胡乱杀生,你若闯祸,我就生气了!”夏宇龙也急了。
看着夏宇龙又是跺脚,又是皱眉的样子,张仙捂着嘴笑了……
她向小机灵看去,说道:“唉,有时候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你看小机灵在这动也不动,我得去把他们引开,他们人这么多,如果被他们缠住,怕是难于分身了啊。”
那“噼噼啪啪”的打斗声越来越近,还未容得夏宇龙他们反应,便已有两人撞开了茅草屋的木门。
这两人本是想到这屋中来躲藏的,却看见了夏宇龙他们。
两人惊慌失措,想要疾步退出,张仙跨上一步,欲将那两人按在屋中。
这两人身手却也不赖,还未等张仙出手,他们的身体已经闪退,来到了屋外。
其中一人高声喊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屋子里有个和尚正在念经,是佛罗罗派的人!”
双方交手戛然而止,纷纷向茅草屋这边飞奔而来……
只听得一人喊道:“我们还斗什么,先把佛罗罗派的人斩杀殆尽,再解决我们各派之间的事情!”
“对,没错儿,佛罗罗派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杀尽佛罗罗拍的和尚。”
“不要让他们兴风作浪……”
话说间,那七八十人已将茅草屋给团团围住了。
屋外传来喝骂声:“里边的孽畜,给我滚出来,否则我们一把火把茅草屋给点了。”
“赶快出来受死!”
“你们佛罗罗派就是江湖的败类。”
“对,江湖的败类。”
“其他无关人员快滚开!”
屋外的人你一句我一言,变得沸腾起来……
夏宇龙看着张仙,急道:“仙儿,出去后由我拖着他们,你带着小机灵往东边跑,记住,千万不可杀生。”
“嗯,我知道啦!”张仙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小机灵。
“没听见吗,还不出来我们可真动手了!”
屋外又传来了催促声。
夏宇龙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一脸沉着地跨步出门……
他将硕大的身体挡在了门口,看着凶神恶煞的众派弟子,微笑道:“诸位兄弟,不知你们叫我们有何事,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地方?”
茅山派那为首的瘦高男子,提着利剑上前一步,喝道:“把屋内的人给我请出来,屋内可有佛罗罗派的人?”
夏宇龙正色道:“屋内有我妹妹和弟弟,并没有佛什么派的人。”
方才闯入屋内的其中一人喊道:“他说谎,那小孩分明就是一个和尚,我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佛罗罗派的人!”
另外一个也应和道:“我也看见了,如果不是我们跑得快些,那女子早就将我们杀死在屋里了。”
听说屋内有女子,众人均是眼前一亮,都开心地笑出了声。
那瘦高男子朝屋内喊话道:“小娘们,出来让爷们瞧瞧你的姿色,若是爷我中意,去伺候爷去,若是丑八怪,就让大伙消遣消遣……”
说着便嘿嘿嘿地狂笑起来。
“放肆!”夏宇龙怒了,“如若对我妹子再出言不逊,我对你们就不客气了!”
张仙打心底就瞧不起这种轻浮浪荡之人,如果不是有小机灵在身边,她早就冲出去与这些人搏命厮杀了。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里布满了杀气和血丝。
瘦高男子怒瞪着夏宇龙,“呸”了一声,阴笑道:“你的妹子定是有一番姿色吧,隐藏得这么好,如果不把你的妹子给交出来伺候我们大伙儿,我让你这个大舅子活不过今日,嘿嘿,听话,就先让我们看看,若她是一只丑八怪,我们这就放你们走,不过那小光头得留下……”
话音未落,张仙已利剑出鞘,她飞身而出,剑尖向那瘦高男子直刺而来。
那男子面色陡然大变,身体如烂泥般瘫软在地。
夏宇龙抢上一步,拿住了张仙的右手,说道:“仙儿,算了,不与这些小人计较。”
张仙收回长剑,喝道:“如果不是我哥哥替你求情,你必死无疑,今天我且饶了你,还不快滚!”
人群之中有人喊道:“他们是乾坤派的人,那妖半仙害得江湖各派相互残杀,已成为武林的公敌,他们又与佛罗罗派勾肩搭背,我们人多,不如趁着这当口把他们杀了。”
张仙一脸冷色,哼哼两声,说道:“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么,你们再来一窝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她利剑紧握于手,双目横扫前方,眼球中怒火中烧、杀气腾腾。
只听得“唰唰唰”几声,各派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利器。
他们欲进又止,氛围又陡然紧张起来,稍有差池,便会短兵相接、血流成河。
夏宇龙与张仙只顾留意前方各派的动向了,却忽略了茅草屋后边的情形。
有几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偷偷摸摸地钻进了茅草屋中,趁小机灵未喊出声来之际,将他的小嘴一把捏住,顺着墙洞把他扔出了墙外。
外边的几个男子一起将他接住,合力抬了起来。
其中一男子喊道:“这小子已经到手了,还等什么,你们快些动手啊!”
“快,仙儿,救了小机灵先走……”夏宇龙焦急万分,自掌心挥出了神龙斩魔剑。
众人纷纷向后退开几步,他们对乾坤派的人还是心存畏惧的。
张仙挥出长剑,剑气嗖嗖刺出,争抢小机灵的那几名男子应声而倒。
她不想伤人性命,只是使出了最基本的内力,但那几名男子这么不经打,最终还是气绝身亡了。
眼见着二三十个男子喊杀着涌了上来,张仙容不得过多犹豫,她抢上前去,从一名男子手中抢回小机灵,挥舞长剑又放倒了数名男子后,携着小机灵向东边飘飞而去。
夏宇龙已和众派弟子陷入了混战,他手起剑落,内力收发自如,神剑上的火焰烈烈灼心,使得各派弟子不敢靠近。
各派之中总有几个是不怕死的,铁了心的要往上扑,夏宇龙均一一躲闪开来,饶了他们的性命。
斗得片刻,各派的神情动作却是越发地怪异了,他们竟拔刀相向,相互撕咬起来。
有的被咬掉了耳朵,有的缺了鼻子,还有的被咬断了颈上的大动脉,全都一命呼呼了。
看着眼前惨状,夏宇龙甚是惊异,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通天眼中,他看见各派弟子的头顶上,正盘旋着一股股妖邪之气,深空中隐藏着一股邪恶力量,正操控他们的神志。
夏宇龙气沉丹田,跃身而起,归元之气窜走于手太阴肺经中。
眨眼的工夫,神剑的剑刃上已是正气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