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仓没有大门,空气还算清新,只有大海的咸腥味儿。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这儿的大门是哗啦啦掉渣的铁栏杆,看样子曾是运送黑奴的奴隶船,当下改装成了货船与客船结合体的两用轮船。
看守的Protestanten在外面来回走动,一个小时换一次班。
有个Protestanten喜欢说话,每次都要把全天下的事都抱怨一遍,还不重样。
他们配备了枪械,以防格里安或华盛顿发疯逃跑。
这让格里安很困惑,虽说这船舱内有着能遏制“重塑者”力量的魔鬼武装,可只用普通人加枪械看守自己,未免也太小瞧“重塑者”了吧?
或者说,小看了自己搞破坏的欲望。
当个恐怖分子。
哈哈。
若是早点儿发现这爱好,恐怕之前活的三十多年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普通人配枪械这操作。
这儿是大海,就算是把船炸了,通常情况下“重塑者”也无法逃回大陆上。
皇帝能查出格里安·佐默还活着,但未必能查出来自己有能力弄出个飞行器。
“华盛顿,您是犯了什么罪?”
格里安躺在地上,撸起袖子,露出线条精炼无比的肌肉。
他想一拳打穿该死的难看的天花板,那颜色像是被狐臭腌制过。
上船之前,他应该让梅菲斯特留下点儿干烟草,方便打发时间。半天不碰香烟的感受,就仿佛有个深藏在皮肤深处的细胞呐喊着“我好痒”,而你无论如何也都无法挠到,除非掏心掏肺。
日子太难熬了。
不敢想华盛顿如何熬了三个月。
“秘密,正如您不会告诉我科隆魔鬼大暴乱的内幕一样。”
华盛顿不厌其烦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就是不愿意把上衣脱了。
“但我可以告诉您,我是个亡命徒。
“我常常缺乏对法律和社会秩序的敬畏。
“别多想,跟破罐子破摔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当下我生活的世界,我接触的规则对我是一种束缚,我不愿意受其约束,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我的理想就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地冲撞社会架构,将原本的秩序碾为愤怒。”
三个月的潮湿让华盛顿的手指皱皱巴巴。
双脚因长时间在靴子内浸泡,关节疼痛难忍,皮肤、袜子、靴子三层紧紧贴合。
“说得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一点就很宝贵了。这年头,为了合群放弃个人意愿的人数不胜数。”
格里安欣赏华盛顿的理想。
也许他犯下的罪是刺杀皇帝克莱芒三世。
这虽算不上摧毁社会架构的好方法,但是一个皇帝的驾崩,势必会引起贵族阶级动乱,进而在平民与贵族的交界处撕出一条裂缝。
让平民在这裂缝中看到曙光,贵族在权力动摇中向下坠落。
“您说的那种人还算好的,”华盛顿挂着淡淡笑意,“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是吗?”
“那倒是。”
格里安窥探着华盛顿的真实情绪。
后者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个被捕的犯人。
难道说,华盛顿跟自己一样对逃出去胸有成竹?
格里安有十足把握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回到新泽西,再越过特拉华河,抵达费城的曼德利庄园。
被押送到这条货船时,黑德维希又嚎又叫;
亚历山德琳娜的态度摸不准,不像是完全放弃自己的模样,只能确定她依旧会带梅菲斯特回曼德利;
梅菲斯特的反应最弱,一直冷着脸,在最后关头说了一句话——
曼德利等你,加油。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最相信你、了解你的人,竟然是个魔鬼。
格里安揉搓着开始发红发痒的皮肤,询问道:
“话说,您是如何撑过前三个月的?
“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会疯掉。您曾经也不是劳工,能受得了吗?您身为贵族,没在货仓里死了,体力也真是好。”
华盛顿也被格里安的动作传染了,总觉得头发里有虱子。
“每次夜晚,夜风吹过,我的每一寸肌骨都疲倦到了极点,没有丝毫力气。但我会给自己打气,我告诉自己,胜利将属于我。我会让皇帝克莱芒三世永远记住我,于是我就熬过来了。”
格里安愈发好奇华盛顿干什么了。
他有种预感,华盛顿所做的事情一定非常合自己的口味。
甚至有可能跟自己的计划重合。
“对了,那如果我告诉您科隆魔鬼大暴乱的内幕,您能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吗?”
“我没什么兴趣知道。最希望得知真相的人是皇帝,而不是我这出生于费城的普通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