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水土不服,矫世变俗

万历明君 鹤招 3133 字 2个月前

刘大绶看了一眼场上两位堂官,两位阁臣,见都没有接话的意思,这才与皇帝答道:“陛下,所谓不职,多是指县令、知府、各部司衙门等一众堂官、司官等,不坐班、不画押、不履职。”

“虽未犯案,却使衙门部司,亦或肩负的职司不能正常运转,是为不职。”

朱翊钧翻页的手一时顿在半空了,而后默默指着卷宗上二人,吩咐道:“让鸿胪寺卿屠羲英、翰林编修赵志皋来吏部见朕。”

旋即又叹了一口气:“尸位素餐啊……班都不坐,整日不知在作甚。”

本是自言自语,没想有人接话。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回禀陛下,大多是在游山玩水,开坛讲学。”

朱翊钧正入神想事,毫无防备地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身子一抖。

而后果不其然,抬头就看见张居正高仪,站在身侧躬身行礼。

两人行完礼后,便目不斜视,站在皇帝身侧。

一旁的赵用贤神色略有慌乱,低着头不敢接触座师的眼神,吴中行却是朝着张居正恭谨行了一礼,泰然自若。

这时候,朱翊钧才回过神来。

平复心情后笑道:“二位先生不好生在内阁坐班,不声不响跑来吓朕作甚。”

张居正面无表情:“臣等闻说陛下被一众庶吉士裹挟出宫,心中惶然不安,不得不舍了内阁事宜,以陛下安危为重。”

朱翊钧尴尬地笑了笑。

假装没听出话里对自己不打招呼的行为的不满,又看向高仪,岔开话题道:“先生方才说游山玩水,开坛讲学,是指屠羲英、赵志皋?”

高仪本来也想跟着“讽谏”一番皇帝,但看到皇帝的神色,还是没讽出口。

想了想,还是给皇帝借坡下驴,便顺势答道:“陛下,屠羲英的事,臣不清楚。”

“但赵志皋确实整日不去翰林院坐班,反而在京开坛讲学。”

“昨日,他还与耿定向、曾同亨、邹德涵等在京阳明后学,在一处道馆中,开办京师讲学大会。”

朱翊钧闻言,不由皱起眉头。

他看向张居正,疑惑道:“先生,朕记得皇考曾下过谕旨,我朝在任官员,不得开坛讲学。”

这事还是高拱跟张居正推动的。

如今怎么看着有点名存实亡的意思?

说到正事,张居正神色总算舒缓了些,给皇帝解释道:“先帝确是下过这道谕旨,但违者多以科道弹劾,并无定制。”

朱翊钧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话意思很明显,就是穆宗皇帝只是不许官吏讲学,没说官吏讲学了是什么下场。

当初高拱掌握言路,见到就是让科道弹劾,才能镇压一时。

如今张居正并没有像高拱那般,得言路依附——否则也不会学生们都接连弹劾他了。

所以,如今这道谕令,多少有些不好使了。

“陛下,屠部堂与赵编修,在堂外候着了。”

几人简单闲聊的功夫,去唤人的中书舍人邓以赞,便已然折返——无论是屠羲英所在的鸿胪寺,还是赵志皋所在的翰林院,距离吏部,也就两道院墙。

朱翊钧收起与两位先生闲聊的好脸色,肃然道:“让屠羲英进来。”

不多时。

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绯袍官吏,跟在邓以赞身后,缓步走了进来。

屠羲英官场厮混已经十余年,官居正四品,眼下皇帝突然召见,他自然也知道没好事。

却还是神态淡然,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臣鸿胪寺卿屠羲英,拜见陛下。”

朱翊钧仔细打量着来人。

只见其仪表端庄,轩然堂堂,也是一副好卖相。

朱翊钧并未直接问罪,甚至未提起正事,反而闲聊起来:“朕记得,屠卿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屠羲英从容应对,回道:“敢让陛下挂怀,臣确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南直隶籍贯。”

无端提起籍贯,自然不是他自豪。

而是皇帝突然驾临吏部,端坐考功司,必然是为了考成法。

这等察考官吏,历来是排除异己的好时机。

他自忖以皇帝对南直隶人士的偏见,八成是要借题发挥了,这才早做心理准备,坦然受之。

朱翊钧听罢,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那彼时屠卿不远千里入京会试,考取功名,是何种初心?”

做官总有原因嘛。

为了改变世道也好,光耀门楣也罢,乃至想做个人上人,都是如今的主流价值观。

到了个人身上,甚至还能找到数种理由。

本是好答的事情,但屠羲英听了皇帝这个问题,却骤然愣住。

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神态恭谨,语气棒读地答道:“陛下,臣当初考取进士,乃是为了施展所学,上报国家,下牧百姓。”

屠羲英语罢,没受过中枢磨砺,官阶较低的几名户部员外郎,有些忍不住,将头颅埋到最低,咬着牙让自己不笑出来。

还是一众辅臣、侍郎、庶吉士学养更好,面色不改。

朱翊钧也习惯了这种官话,状若认可地点了点头。

正当屠羲英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既然屠卿当初有此志向,那如今为何却说,‘官可一日便弃,学不可一日不讲’。”

“屠卿是已经不愿再上报国家,下牧百姓了吗?”

话音一落,屠羲英愕然变色。

不止是屠羲英,温纯与申时行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有备而来啊!

屠羲英四品官身,吏部是不能直接评其不合格的,只能给出一个“不职”的考语,合不合格由皇帝说了算。

但这考语只是针对屠羲英旷工、不办公事、不签署公文等。

这句“官可一日便弃,学不可一日不讲”,可没写在上面。

再者说,这种话,除了私下说说用来邀名养望,谁没事公开说?

这不是锦衣卫听的墙角还能是怎么回事?

申时行温纯能想到,一众庶吉士,自然也有不少人能想到。

吴中行有些惊惧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赵用贤四下张望,抬头检查房梁上有没有什么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