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江岸芦花摇曳,飞絮与萤虫无声漂浮。

隔着一道丹水河,浸没在月色下的太平城宁静祥和,城中悬着花灯无数,再过一日便是大晁的花灯节。

可惜,这座城池等不到明日的花灯节了。

“鹿鸣山那群妖鬼到哪儿了?”

停泊在岸边的小船内,衣着潦草的布衣男子将手里的烟斗在船舷边磕了嗑。

身旁的乌衣青年替他换上新的烟丝,答道:

“还有五十里,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龙兑城派来的两名七境修者呢?”

“已经到太平城城门附近潜伏着了,阴山家的铁骑统领乌止是八境,城中还有三千铁骑,龙兑修者不敢轻举妄动,还是等鹿鸣山那一千妖鬼抵达后再行动。”

布衣男子还没说话,船舱内传来一个少年尖锐的嗓音:

“怂包!”

“二对一还这么谨慎,简直给九方家丢人!”

“迟则生变,方伏藏,你让他们立刻给我攻入太平城,拿下阴山岐的人头!”

布衣男子与乌衣青年对视一眼。

叹息一声,名叫方伏藏的男子向岸上待命的下属挥手示意,又降下一道势作为屏障,眼神倦怠地对身旁的乌衣青年道:

“钱难挣屎难吃。”

乌衣青年咧嘴一笑:“钱给够,吃什么都行,就怕既不给钱,还得吃屎。”

方伏藏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眼神古怪地瞧他:

“我记得,你家就在太平城,城里今夜大乱,你不知会家中老小一声?”

“……妖鬼长城附近的城池隔三差五就被妖鬼洗劫,或是被疫鬼袭击,他们都是太平城长大的人,知道出了事儿该往哪儿躲。”

要是因为他向家中通讯而走漏消息,他的前程就全完了。

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烟斗猩红暗光在夜色中明灭,方伏藏盯着这青年看了会儿,视线落在河岸的城池上。

“燕无恕,你这小子,搞不好真能爬挺高的。”

蹲在他身旁的乌衣青年笑了笑,手中把玩的石子被他随手一甩,在河面轻点十数下。

石子坠入河面的同时,对岸的太平城轰然一声炸响。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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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邸内的琉玉也听见了这动静,抬头看向燃起火光的方向。

“——继续说。”

通讯阵另一头的南宫镜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又道:

“六之三。”

琉玉看着眼前棋盘,依南宫镜所言落子后,自己也执起白子斟酌。

“等会儿。”

站在一旁的阴山岐围着打转,有些转不弯来。

“你的意思是,你做了梦,梦见二哥二嫂死了,咱们阴山家也完蛋了,就剩你和一帮家臣,然后九方彰华还非要娶檀宁——别的不说,这段檀宁听了肯定高兴。”

琉玉知道阴山岐没把自己的话当真,但她仍继续说了下去:

“家中如今情况我不了解,但按照梦中所见推测,九方家和钟离家为主谋,相里家从之,咱们家倒台后帮过我们的人不多,算起来也就少帝与姬彧先生他们。”

斟酌片刻,琉玉落下一子。

“十一之七。”

南宫镜仿佛只顾专心下棋,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信琉玉的话。

“我和你爹怎么死的。”

琉玉倒也沉得住气,一边落子一边答:

“九方彰华杀的。”

这一次南宫镜落子的速度慢了几分。

“咱们家被瓜分后,九方家凭何上位?”

“以战养族,借大晁百姓对妖鬼的畏惧憎恶,四方征税,垄断军政,高呼北伐之名,但每次对九幽只是小打小闹,并不真心开战。”

“钟离家呢?”

“钟离灵沼嫁入中州王畿,若她诞下慕容家的子嗣,她就是下任钟离家家主。”

“那——九幽墨麟呢?”

啪嗒。

白玉棋子落在交错纵横的星位上。

琉璃灯盏光线清透,琉玉垂下的眼睫在面庞蒙上一层阴影,她语调平静答:

“他死了。”

“哦?为何而死?”

见南宫镜沉静如湖的眸中泛起几分微妙笑意,也不知怎的,火光电石,琉玉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等等,从前无色城还在的时候,我见过墨麟吗?”

琉玉曾以为即便墨麟对自己有什么好感,那也是成婚之后的事。

可方才瞧着母亲神色,又想起他在自己嫁入九幽前,就已如此精心准备,郑重相待。

难道是他们从前就有过交集?

她帮过他?救过他?还是——

南宫镜抬眸扫了她一眼,落下一子:

“那得问你自己了。”

阴山岐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动静,早已心浮气躁,回头一看,这对母女却还能隔着通讯阵下棋,简直佩服。

“二位这棋还要下多久?外面这动静可越来越近了,要拿我项上人头给他们丢着玩可以直说,不必这么折磨我吧。”

琉玉敛去心中疑虑,偏头打量着焦急万分的阴山岐,抿出一个甜蜜笑意:

“今夜,恐怕的确要借三叔的项上人头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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