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国都朝都一座小院中。
南风眠正在床榻上酣睡,不远处,隔着一帘轻纱,月轮正低头望着南风眠。
南风眠呼吸声落入她的耳中,令月轮有些心安。
自从入了齐国国都,月轮总是想起家中的惨状,想起那如水月色下堆叠着的白骨。
自从见到那惨状之后,月轮便无法孤身一人待在房中了,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些骇人的景象。
于是,南风眠并不算宽敞的房中就多了一帘白纱,那白纱隔开了南风眠与月轮,却无法掩盖南风眠粗壮的呼吸声。
不远处的男儿睡姿粗犷,怀中紧紧抱着那醒骨真人。
月轮知道,与南风眠过往在北秦时也早已习惯抱刀入睡,明白身在险地,都在怀中,总能多出些安然来。
若是她不曾遇到南风眠,她的人生又会如何?
月轮这些日子,除了为南风眠洗衣做饭,偶尔也会生出种种念头。
如果她不曾遇到南风眠,也许她会成为太玄京一座大府邸中的金丝雀,若是遇到好心的大人,也许会活出一条命,若是遇到恶的,也许会在人老珠黄后,被玩弄致死,进而被扔进府中枯井。
可无论如何,月轮越发庆幸那一场莫名的狂风将她刮到了南风眠的身旁,二人能由此作伴,至今已经半载有余。
“如果能相伴一生,我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月轮心中这般想着。
即便南风眠就睡在屋中,与她只有一帘白纱之隔,但在这一刻,月轮忽然分外想念始终带她同行的人。
这一夜明月高悬夜空,眼下已然是寒冬,月轮也觉得寒冷,直至她缓缓掀起白纱,看了一眼南风眠。
南风眠正在安睡,这一夜,他似乎睡得极为安然。
往日里月轮每每偷看他,都会被南风眠察觉,继而侧过身去。
唯独今夜,南风眠脸上带着一抹微笑,身上似乎伴着几缕清风,令他额头的碎发缓缓摆动。
月轮看着此时的南风眠,觉得颇为诧异,紧接着这等诧异就变为了烦闷。
“也许他梦到了太玄京中的故人,能够令他这般开心的,想来定然是一位贤惠大方,又容颜绝美的大家小姐。”
月轮在胡思乱想。
而南风眠确实在做梦,他梦到了一座广阔的宫阙,宫阙中空空如也,唯有一尊雕像。
那雕像怒目威严,手中抱着一柄直刀,几缕长须垂落在胸前,头上的高冠就好像镶嵌了星辰。
南风眠觉得这雕像颇为熟悉,就好像早年在真武山上随人修行时候,那位鹤发童颜的山主随意用泥巴垒出来的雕像一般。
他在看着雕像,那雕像也在注视着他。
隐约间,南风眠孕育出的刀魄在轻轻鸣响,与那雕像怀中的直刀呼应。
他梦到雕像,天上一座真武仙楼中,一位同样配刀的仙楼楼主忽然从宝座上站起来,他步伐匆忙,登上仙楼最高一层,抬眼看着天穹。
天上亦有天穹。
那天穹中,隐隐约约展露出一颗帝星。
“真武帝星……”那楼主抬眼看天,又低头看向人间。
“凡人何德何能,也能气血感应这等帝星?”
南风眠自然不知,天上正有仙人搜寻着他的踪迹。
今夜的梦尤其多,他先是梦到了似乎早就见过的雕像,又梦到两颗星辰高照虚空。
两颗星辰正中央,陆景喝的大醉,正在朝他招手。
梦中的南风眠看到陆景尤其高兴,他一如过往一般与陆景坐而饮酒,高谈阔论,并且对陆景许下承诺……
“人活一世,一定要做一些被世人铭记的事。
我这人不坏,既然要做事,就要做一些好事。”
“陆景,兄长与你约定,我去好好闹一闹朝都,杀那恶孽君王。
而你则在太玄京中好好学剑,研习学问,再将那呼风刀、唤雨剑的威能激发出来。”
“若你能呼风唤雨,再来齐国找我,伱我兄弟二人游走天下,行侠仗义,岂不美哉?”
梦中的南风眠越喝越尽兴,得见故人又让他脸上笑容满面。
月轮看着此刻的南风眠,越发咬牙切齿。
“他一定梦到了意中人。”
……
禹玄楼坐在一架战车上,拉动战车的两匹名马俱都长着羽翼,长约两丈,漆黑马身,额头还有一处白色印记。
他身旁,竟然又有上千甲士,数位面带黑色面盔的配刀强者紧紧跟随在战车两旁。
此刻禹玄楼面色阴沉,手中拿着一本无字典籍,不知在看些什么。
褚野山骑在其中一匹马上,原本正安然前行。
禹玄楼却忽然开口,道:“给袁奇首传令,让他莫要再去那临高山了。”
褚野山一愣,转而看向鹿潭。
悬空的鹿潭依旧仙雾萦绕,并不曾开出路来。
这也就意味着,引鹿潭现世者并没有死。
禹玄楼一语不发。
另一架战车上,褚国公脸上刀疤如龙,令他平常的面容多出了些威严。
“殿下,如今应当抉择了。”
“陆景便如同有九条命的猫一般,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他,他却总是不死。
不仅不死,天资越发绝盛,修为也越发恐怖。
现在他引来鹿潭白鹿,诸多天才想杀他,反被他杀的七零八落。
映照两颗元星,又修成一道剑魄,再让他成长下去,恐成大祸患。”
禹玄楼闭起眼睛,遮住那一双重瞳,似乎颇为平静。
可紧接着,禹玄楼猛然睁眼,转头看向褚国公。
“国公,我从未放任陆景成长。”
“在他尚且弱小时,我每一次杀他,都是穷尽全力,在诸多规则允许范围之内,动用极强的力量,想要在他尚且幼小时,将他斩去。
只是……这陆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从未想过,从一处败落的将军府邸中走出的庶子,竟然一路登高,竟然可以映照元星,甚至接连映照勾陈、鲲鹏……甚至,能够让修身养性九年之久的我,越发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