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充盈着这片深邃之地。光芒来自她自己的身躯,也来自她周围的那些存在。在附近漂浮着的众多模糊身影中,有两个比其余的更具实体感。这两个身影与她有着最为直接的亲缘关系。
这两个身影中较年轻的那个,自她上次见到以来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本的胎儿模样如今变成了一个显然非人类模样的幼体,但仍保留着能看出是她自己的少女特征。光芒从那闪烁着火焰般色泽的光亮鳞片下透出。她的额头长出了两个小小的凸起,肩胛骨后面伸出一对细长的棘刺,棘刺向后弯曲,其间还卷曲着些许类似皮革的皮肉。一条蜿蜒修长的尾巴盘绕在她小小的身躯上,此时她正在沉睡。
另一个分身,那个满身伤痕的女子,依旧和从前一样;只是曾经那个她的一副凄凉躯壳,软绵绵地悬在虚空之中,身后拖着一大团触须。从这个分身体内散发出来的光芒已经黯淡,只剩微弱的微光。
要是她不做点什么,那光芒就会熄灭。可该怎么做呢?
也许……也许她可以把自己的一些光芒分给这个分身?
她靠近那个残破的女子,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尖牙穿透那坚硬的皮肉。光芒和热量从那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涌入水中。刻不容缓,她把自己的手腕凑到分身的唇边。那张嘴颤抖了一下,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液态的光芒。她一直把手腕按在那儿,直到光芒不再流出,然后又咬向另一只手腕,重新开始这个过程。
缓慢却又确实地,她的光芒弥漫进了这个女子的身体,穿过动脉和血管,进入了长久休眠的器官之中。女子的胸脯起伏,四肢也动了动,但她并没有醒来。那灰暗、凹陷的皮肤渐渐有了健康的粉色光泽。也许假以时日,她身上的伤疤甚至都会愈合。
“哼,所以说她终究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嘛。”
卡尔本的声音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记起了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但看起来似乎有帮助。”萨斯基亚说。
“是啊,我看到了。你那么做挺好的。要是你的第一个分身被毁掉了,你就永远回不去了。多亏了你的努力,她能活下来了。运气好的话,她甚至有可能恢复到不再是个流口水的植物人的状态,然后回来呢。”
“那我离开地球的时候并没有死咯?当时感觉我就是在死啊。那些抽搐……”
“啊,对,那些抽搐,”卡尔本那没有实体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的,用‘抽搐’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与其说是抽搐,不如说是转移失败——这是你在一个对我们这类存在天生充满敌意的世界里成长所带来的不幸后果。”
“我们这类存在,”她说,“你是说跨维度的藤蔓触手怪咯。”
他笑了起来,“想象力真丰富啊。不过你要知道,那些触手大多只是一种比喻。大多是比喻啦。你表层的意识没办法想象在那个六维流形,也就是那个‘间隙’里真实的存在状态,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个……抽象的概念。”
“过去这一个月——不管是六维还是别的什么维度相关的事——我的脑子都快被绕成一团乱麻了。”
“最好别太使劲去想这事。不然你醒来会头疼的。”
萨斯基亚沿着走廊大步走着,脑袋疼得厉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很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自从她来到石堡这一个月以来,她几乎每晚都在和她那行踪不定的父亲交流。她只记得那些梦境的一些片段,但她记住的内容常常会引发头疼。关于六维流形以及大多是比喻性的触手的讨论,只不过是那跨越维度的冰山一角罢了。
而且如果卡尔本的鬼魂所言属实的话,她自己也是跨越维度的存在。
从她听到鲁希尔德讲述她们从瀑布坠落的那天起,她就有所怀疑了。她在梦里梦到的那个洛夫克拉夫特式的生物,从非常真实的意义上来说,和她现在所处的这具身体,以及她生来就拥有的人类身体一样,都是她的一部分。只不过它,就像那深邃之地——也就是她父亲所说的“间隙”里的其他一切事物一样,都只是某种更奇异事物的一种比喻罢了。
她的表层意识——也就是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那个意识——只能理解那些和她成长的世界至少有几分相似的世界。而“间隙”可不是这样的地方。严格来说,它甚至都算不上是个地方。得有另一种不同的思维方式才能搞明白“间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存在于那里的她自身的那一部分,恰好就是这样一种思维。这个深层意识,或者说她习惯称之为“底层意识”的部分,对她的表层意识的理解程度,就和她——也就是她的这一部分——对它的理解程度一样,都是一知半解。但显然,它们合在一起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存在。
难怪在试图想象存在于宇宙之间的虚空里的她自身的那个陌生部分时,她的潜意识会从克苏鲁神话中找灵感了。所以……就有了触手。那为什么还有藤蔓呢?毫无头绪。也许它的行为方式或者发展过程中有类似植物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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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具身体呢?这不过是一个化身罢了。一个从“间隙”被挤到这个世界的有血有肉的傀儡。
她之前的化身在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又或者是那种损伤触发了某种故障保险机制,导致这个巨怪化身出现在了另一个世界。不管怎样,如果昨晚的梦可信的话,她的人类身体现在正在恢复。也许不久之后,她就能回去了。
但她想回去吗?
尽管她很想念地球上的妈妈和朋友们,但一想到要把鲁希尔德和其他矮人、流浪狗——甚至是加雷恩和努伊勒——抛下,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她就受不了。他们现在还身处危险之中,她现在不能抛弃他们。
从前面的一个房间里传来哼哼声、咆哮声,还有撞击声以及某种尖锐之物划在坚硬物体上的刮擦声。她叹了口气。这家伙这次又在搞什么鬼?
透过门道往里偷看了一眼,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见那儿有个赤身裸体的巨怪,正用爪子攻击一个魔像。那魔像表现得还算不错,躲开了他的一些攻击,还朝他那坚硬如岩石的肩膀和腹部回击了几下,就像手提钻撞击一样有力。它速度不快,但动作极为简洁高效,而且似乎都能在巨怪行动之前就预判到他要往哪儿移动。流浪狗被那些攻击打得哼哧哼哧的,但那些攻击似乎并没有伤到他。与此同时,他每挥出一爪,都会把对手身上的碎块打得散落一地。
萨斯基亚清了清嗓子,他看向她,脸上没有丝毫愧疚的迹象,“流浪狗,你知不知道修理那些石头守卫有多难啊?”
“打得过瘾,”巨怪说着,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软乎乎的家伙太不经打了,一用力就扁了。石头守卫禁得住打。”
“是啊,但是——”
“呃,魔王继承人,”克韦尔迪从他一直藏身的墙后走了出来,说道。他的眼神在两个巨怪和那个魔像之间紧张地游移着,“我……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她瞪着这个高大的矮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呃,你看啊,我们是在教它们更好地战斗呢。”克韦尔迪说。
她扬起眉毛,“你们在教它们。可它们不过就是些有魔法的大石头块呀。”
“是有魔法的大石头块没错,但它们能学习呀,魔王继承人。”克韦尔迪说。
“我跟你说过别再叫我魔王继承人了。”她说。
“抱歉,”克韦尔迪说着,眼睛看向地面,“我的意思是,它们做得越多,就会变得越……对。它们其中一个学到的东西,所有的都会……哪怕它们是分开的。所以我就琢磨着,然后……”
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见他没再往下说,她便催促道:“然后呢?”
“什么?哦,对了。然后我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一堂战斗课。我自己试着上过课,然后,嗯……”克韦尔迪拉起他的背心。萨斯基亚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躯干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瘀伤。“流浪狗主动提出帮忙,所以……”他张开双臂,动作显然让他疼得微微皱眉。
“你受伤了!”她惊叫道,“你怎么不早说呀?我可以治好你的伤。”
“我……不想打扰你,魔王继——呃,是的,”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目光移开了。
“别废话了!”她说着,伸手去拿她装着阿尔利希特的挎包,“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得告诉我,知道了吗?”她又转向流浪狗,“那我想你可以接着练了。就当是为了研究吧。不过尽量把损坏程度降到最低哦。鲁希尔德可不会喜欢这样的……”
“我不会喜欢什么呀,萨斯基?”
萨斯基亚转身看到她的朋友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克韦尔迪紧张地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