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海岸处,顾枝独自站在一块嶙峋巨石上,浪花拍打在他的脚下。
深夜中的惊涛骇浪不知疲绝地与磐石抗衡,孰不知彼此都是永恒不朽之物,既能在时光的冲刷下相伴存活至今,又何必非要分出个高下轻重?
顾枝摘下腰间的朱红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酒。
从禹夏城和于家宅邸离开之后,他便来到此处一直站在这里,差遣白念媛跟着于琅虽然确实存着让那位徒弟历练一番的心思,但也未尝没有独自图个清闲的打算,只是他神色并不轻松和缓,反而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始终在想着什么而终不得解。
脚印落在沙滩上,一袭红衣掠过海浪,站在了顾枝的身后,顾枝无需回头也知道是处理完醉春楼事务的鱼姬同样来此了,顾枝歪着脑袋背对着鱼姬问道:“有魔君的消息了?”
鱼姬转身看着夜幕下的汪洋,语气平淡说道:“魔君就在那艘主舰上,谁想要去见他都自无不可,但是却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那里,所以魔君究竟是否真的独守于那主舰也就不得而知了。”
顾枝也就是随口一问,不置可否,鱼姬转头看了一眼顾枝,问道:“你不是想要找到魔君与他再战一场吗?怎么,听闻了他还在那艘主舰上,就没什么豪言壮语要说?”
顾枝转头看向鱼姬,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摇摇头说道:“不是说过了嘛,如今的我去找魔君就是自寻死路而已,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毫无益处。”
鱼姬看了眼顾枝飘散在海风中的满头白发,转过头随意说道:“那是你的事情。”顾枝顿了顿,说道:“你不想着也要报仇了?”鱼姬似乎没有听清楚顾枝在说什么,顾枝也不再多问,他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掌心握着那酒葫芦,就那样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出神发呆。
鱼姬问道:“你为何不跟着于琅一起去驱瀑宗杀了那齐境山?”顾枝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你觉得于琅打不过齐境山?”
鱼姬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即便齐境山不知为何修为跌落不少,而于琅的武道也有所进境,但我还是觉得于琅无法杀死齐境山,至少并无万全把握。”
说到这里,鱼姬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所以你才在这里等着?”
顾枝摇摇头笑着说道:“我信于琅,他能从出云岛和奇星岛离开回到光明岛,并且重新肩负起那个于家小少主的身份,我就知道断去一臂根本没有消磨他的武道求索,反而借此得见了大道真意,只要他能这般继续走下去,我信他,不只是如今这个江湖人的天坤榜,将来他也定可在武道修行一途登临山巅。”
说到这里,鱼姬察觉到顾枝的心绪似乎一瞬间便有些低沉阴郁,鱼姬心中了然,因为在于琅的武道登高之中,身旁本还有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同样前行不辍。
可是如今那个始终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已经被剥夺了一切的境界修为,从心怀江湖远大的刀客变作了市井酒肆的寻常百姓,虽然谁也说不上来这其中的得失究竟该如何去看,或许在这乱世将至的如今能够抽身世外便是万幸,但是就那样失却了自己曾依仗半生的一切,却难免还是让人觉着太过遗憾可惜。
顾枝低声呢喃道:“是我欠他们的。”鱼姬走到了顾枝的身旁,摇摇头说道:“你这话若是往于琅和周厌听到了,恐怕他们就真要和你来一场不死不休的交手了。”
顾枝苦笑一声,鱼姬正色说道:“离开奇星岛的时候我去看过周厌了,他如今过得很好,与那个女子定了终身,也有了自己能够去安居乐业的追求,所以没必要觉得他当初的付出都是为了你才落得这般结局,当年我们就都知道,对于周厌这样的人,哪怕最终选择了隐于市井,但他那满腔的志气和一身的武道修行都绝不会甘心埋没,所以现在这样又何尝不少他所求呢?”
顾枝顿了顿,还是摇着头说道:“即便如今的周厌和于琅都可以过的很好,即便我知道当初去往出云岛和秦山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对我来说,他们就是为了护着我才不得不落得这般结局,所以我尊重他们如今的选择,也乐于看见他们依旧那样一如往昔地活在这世间,但是于我,这份愧疚和遗憾都是需要去弥补的。”
鱼姬不再相劝,她早就知道顾枝是对于一切情感都看得极重的人,虽然当年身处乱世顾枝也可以理智清醒地做出判断选择,即便这一路走来谁也不得不相信顾枝就是那个完全有资格站在世间武道山巅的宗师,但是鱼姬还是觉得顾枝只是当年那个跟着顾筠来到醉春楼的孩子,眼神澄澈心境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