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分说君子可不器(三)

仙山山脚下的湖面上早已风起云涌,那座悬停高空的争先台好似被无形抬高十丈,逐渐越过了许多人的视线,所以人们最后只能看到那些笼罩整座石台的剑气潮水和铺天盖地的铁戟锋芒被一拳拳砸碎,然后还有剑气如雨落洗刷着整片争先台,那一圈圈海浪一般的无形涟漪声势一层层叠加,终于有旁观的江湖人承受不住这份气府心脉激荡的苦痛,纷纷退开了远处去。

骤然有人惊呼出声,人们视线凝聚而去,只见高出所有人视线高处的争先台上有一个身影猛地飞出砸入湖水之中,惊起百丈水柱屹立天地间,水幕垂落人间蔓延而去,临近争先台湖面的青石板砖都瞬间裂痕遍布,宛如一层镜面骤然碎裂。

然后又有一声惊天动静从争先台上传来,人们眼睁睁看见那石台底下某一处地方下陷数丈,还有骨骼经脉碎裂的声音刺耳响起,若是有人能够从天空之上俯瞰而去,就能看见有一个从湖水深处缓缓浮起的身影,以及一个整个人埋在石台凹陷之中一动不动的身影,争先台上只剩下那个始终没有出刀的白衣少年,衣摆轻摇不动如山。

顾枝双手负后,无风自动的衣衫便缓缓停歇,他抬起一只脚轻轻一踏,深陷石台之中身上铁甲破碎奄奄一息的靖堼就被踹出了石台,湖水中那个艰难爬出水面的山人吕酽仰面躺在湖边早已闭着眼睛失去知觉。顾枝没有杀了他们二人,甚至都没有伤及他们的武道修行根本,只是此后这两个人的武道修行之心会不会因此而碎裂不堪还是借此登高再一层,顾枝都不在意,他缓缓转身看向已经站起身的明胥和辛梳,眼神冷漠,静静等待。

一袭儒衫的明胥站在山脚台阶底下,仰头远远望向独自站在石台上的顾枝,晋汉站在明胥身后淡淡道:“你可以去送死了。”明

胥背对着晋汉微微笑道:“真是有意思,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必输的局面。”晋汉冷笑道:“你从开始布局的时候就该想到的,主人的话你们都当作了耳旁风?你们以为给你们在榜上几个位置就可以俯瞰天下了?幸好当年主人去往奇星岛的时候没有带上你们几个废物,不然当年你们就该死在顾枝的刀下了,哪还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贻笑大方。”

明胥依旧笑着,哪怕他已经看到了必输必死的结局,他轻声说道:“既然我们注定连一个在天坤榜上位居末席的顾枝都对抗不了,那么所谓的榜上位置还有什么意义?祝猷位居榜首难道就有光明皇帝的实力了?我真的想不明白啊。”

晋汉神色冷漠缓缓说道:“你以为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主人的眼里算什么?不过是蚂蚁搬家乌鸦筑巢罢了,主人的眼中看的更高也要更加长远,一时一地的谋算胜负争个高低有何意义?千秋百代此后汪洋之上的每一个地方都要翻天覆地才值得主人落子,可惜了,你终究是看不到那样的一场造化之功了,也好,否则到时你也会被自己蠢死的。”

明胥神色感慨,想起那个几乎从来没能看见背影的主公,从来都是身在高山云雾之中,眼中根本没有人间更没有生死,明胥眼中泪水流淌,原来真正的绝望不是深陷死局困境,而是穷尽一生也绝无可能靠近那个山上仙人的背影丝毫,明胥相信晋汉所说的翻天覆地即将席卷整座汪洋,到那时那些在天坤榜上也在千万年的武道山巅占据一席之地的许多人都会一笔勾销烟消云散,而那时山巅登高路上将会站着什么人,所谓的江湖和武道修行道路是什么模样风景不过都是那个天下君王的一句话一挥手罢了。

三百年前天坤榜降世,有人看作神明俯瞰人间的片刻显化,有人看作武道山巅游览风景的旁观之人提笔勾勒,于是世人能够借此一睹光阴长河之中那一座座高山的片缕光彩,可是从未有人知道,在那张言定天下武道的天坤榜之后提笔书写一个个名字,亲自决定了每一位站立武道山巅之人身份的,其实几百年来都是那一个人而已,那个身居秦山山巅便能够俯瞰人间万万年的君王。

明胥走出仙山,身形飘落争先台之上,辛梳已经出现在另一个方位,顾枝站在石台居中位置,与吕酽和靖堼对战之后的他依旧没有丝毫气息起伏不定,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点滴,清风吹拂而过只有少年腰间的酒葫芦酒水碰撞叮咚作响,顾枝视线没有看向明胥和辛梳,而是望着远处的秦山。

明胥脸上残留着泪痕眼神模糊地望向不远处的辛梳,那个始终瞧着柔弱的女子还是和初见那时一般,愿意让明胥不顾一切地挡在她的身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作为换取她能够安然无恙的筹码,在那座暗无天日的魔窟之中,在此后的万水千山中,始终只有他们相依为命,苦苦挣扎着活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