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以你之姓生我名(二)

年轻的刀客戴着垂下帷幕的斗笠从门前经过,目光只是望着前路,却仿佛对于深宅大院之中那些蝇营狗苟的腌臜早已看透,他在暗处缓缓扯开一抹冰冷笑意,舔舐着血腥和刻在心上许多年的苦痛。

当夜幕降临,借着世间骤然陷落的沉寂,宋家家主召集起族老商议家族的存续和扩张,宋家长孙在后宅之中享受着欲望的喷张,宋家的妇人在忽闪的烛火后勾心斗角,一道模糊的黑色影子贴着墙根跃进了宋家宅院。

一场无声无息的屠杀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吞噬了如日中天的宋家,那些藏在暗中的侍卫被抹去生命,那些往日中嚣张跋扈的恶仆被割去头颅,那些躲在背后极尽怨毒的妇人被切去长舌,然后血液的流淌终于漫到了烛火通明的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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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家主宋祁璋看着那个提着一串头颅走进来的年轻男子,双手紧紧攥住了木椅的把手,他强自镇定下来,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几个儿子从后门逃出去,只要有哪怕一个人逃出去,无论是家族暗藏许久的那些死士,还是借柳家威势请动军中的势力,这些后手都足以让眼前这孤身一人的少年十死无生。

可少年只是双眼紧盯着宋祁璋,提着刀的右手轻轻翻转,刀光在烛火中闪过,便又有了几颗头颅落地,于是那几个习惯了躲在幕后、藏在深宅的宋家嫡子都吓得瘫软在地,宋祁璋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往日里的放纵已经导致了家族的没落和不堪,所以其实今日的宗族议事就是打算将几个子孙都送出去军中和地方历练。

只可惜......宋祁璋再次睁开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少年手中提着的几个临死前还满是震惊恐惧的头颅,那可都是自己平日里最为看重的子孙啊,如今却就这般轻而易举地丢了性命。

宋祁璋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沉声说道:“你到底是谁,我宋家何处与你结下了这样的深仇大怨,竟要将我宋家满门都杀了不成?”

少年依然用着那沉静平和的双眼看着宋祁璋,那明亮的目光照得人心中那些暗藏的肮脏都无所遁形,宋祁璋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看着少年那有几分熟悉的双眸,颤抖着出声道:“你……你是宋漓的孩子?你是那个孽种?!”

少年笑起来,他仍带着稚嫩的脸上笑得那般纯澈,连手上提着的血腥头颅都显得格格不入,他终于开了口:“是啊,一个被羞辱丢弃、无家可归的孽种。”

宋祁璋吼出声:“你这个狗杂种,怎么敢做出这种屠杀满门的恶毒行径!”

少年甩出刀去,深深嵌入宋祁璋的耳边,尖利的啸鸣声刺破了宋祁璋的耳膜,突如其来的疼痛和震动彻底打碎了他的心神,宋祁璋无助地嘶吼着,混沌血红一片的双眼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来,俯下身在他仍存有几分感知的耳边说道:“孽种也好,狗杂种也罢,现在我来杀你了,你害怕吗?”

宋祁璋模糊的知觉里记忆翻滚着,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寒冷深夜,那个扑倒在地的瘦弱身影和怀中啼哭的孩子,他记得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亲手抚养成人的唯一的女儿,眼里带着深深的嫌恶。

少年继续说着:“你还记得你当年说过什么吗?你说啊,像这种与路边野狗苟合,还生下了肮脏子嗣的女子与我宋家再无任何瓜葛,给我滚得远远地,若是污了我的眼,可就不只是逐出家门这样的宽恕了。”

宋祁璋感受到冰冷的刀刃从背后贯穿而过,缓缓地接近胸膛,在极致的绝望和痛苦中,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柔弱身影眼中的决绝和毅然,也想起了那一夜消失在黑暗里的孤单背影,天空雷电交加,大地满溢水垢,可那女子只是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去,一如当年义无反顾离家而去追逐那个意气风发的人。

宋祁璋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穿透声,血液从身前喷溅而出,生命的气息迅速流逝而去,他在死去的最后一刻似乎终于追忆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哇哇啼哭的女孩在怀里那样的美好。

少年看着彻底没了气息的宋祁璋,他默不作声地走到剩余的几个族老和宋家子弟身前,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似乎在确认什么,良久才干脆利落地削去他们的头颅,然后转身离去。少年将手中头颅都留在了祖宅之中,一把火焚烧一切。

少年走在宋家绵延宽广的宅院之中,背后是滔天的烈焰,他没有理会那些蜷曲在角落逃过一死的可怜仆从和孩子,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藏在汇聚而来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消失无踪。

夜里的风吹过微微颤抖的双手,少年坐在城头喝着酒,有一个宽厚的手掌拍在了头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粗犷的声音,听说曾上过前线杀过几十人的黄匣子笑着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我说躲哪偷懒去了,都找不着人,原来是自己在这喝好酒啊。”

少年抬起头露出不好意思的腼腆笑容,应了一声:“黄大哥。”

黄匣子放下手中端着的两碗酒,坐在少年的身边,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你小子这两天怎么心神不定的,整天瞎琢磨什么呢。”少年低着头回道:“没什么。”

黄匣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嘈杂的旌阳城,说道:“听说宋家被人屠了门,现在所有的禁军都在城里搜寻着凶手呢。要我说啊,还找什么凶手,那家伙把平日里就知道欺男霸女嚣张跋扈的宋家畜生都杀了个干净却留下了无辜的孩子和仆从,这该是江湖上为人称赞的英雄豪杰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