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曾换日月变天地(三)

阴云堆积遮掩天光四散,孕育了一夜的电闪雷鸣带来了倾盆大雨,斜风吹拂而过雨滴连接成线,砸落地上散开一朵朵绽放的花,青石板路上少年飞奔而过,只是抬起双手遮盖在头顶额前,飞溅的水滴沾染在少年的儒衫长袍上,少年放下双手卷起裤腿埋着头跑进了那座刚刚出过命案的鬼宅之中,站在正门屋檐下少年拍了拍衣袖,抬头看了眼雨幕重重,转身走进了那处血腥应该早被冲刷干净的祠堂之前。

少年绕过破败门窗走到屋檐下,看见了不远处的广场上身穿一袭道袍的张谦弱不知道从哪扯了一块布条遮盖在头顶上,就那样站在大雨瓢泼的广场,在他身边坐着一个闭眼双手合十的小和尚,手中念珠不停,微微皱眉,口中轻轻诵读佛经。少年止步屋檐下,早已喝了几口酒驱寒的那个江湖汉子转头看来,似乎十分意外看见这个儒衫少年的身影。

汉子闲来无事,也觉得那两个还站在雨里的年轻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看着儒衫少年咧嘴笑道:“怎么?你也要下去淋雨?”少年弯腰盘腿坐在台阶上,雨滴拍落在他的脚边,他摇摇头说道:“我不通道法也不擅佛法。”汉子双手手肘支撑在地上,问道:“你是读书人?”少年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不知是否认还是不愿作答。

汉子眯起眼睛看着少年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雨幕中的那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他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可是死了好几十人的鬼宅,昨夜还多了四个被鬼魂砍了头颅的可怜家伙,半点不怕?”少年伸出手接住雨滴,看着那些水珠在掌心破碎沿着掌心纹路脉络流淌,少年轻声道:“小时候就不怕鬼魂了,也不曾相信世上有鬼魂,因为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汉子笑道:“怎么听着你还有些遗憾?世人避之不及的鬼魂邪魅,你不怕?”少年低下头,轻轻晃了晃脑袋。

汉子不知为何好像就知道了少年的回答,他仰头望向天空的万里阴云,突然自言自语道:“我曾有个朋友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他说世间要是真有鬼魂便好了,那样万般思念的逝世之人也能再见上哪怕一面。”儒衫少年君策低声说道:“也许他们也只是想要回家罢了。”

汉子笑了笑,晃着手边已经只剩下半坛的酒,而后这座鬼宅便又安静下来,除了雨滴坠落和斜风拍打门窗的声响,身在祠堂广场附近的四人各自沉默,就这样在这座任谁来了都觉得阴风阵阵的宅子里待了大半天,渐渐雨过天晴,只是天色已久有些昏暗,没什么阳光洒落。期间莫颜桑来过宅子外头,是儒衫少年出去接过了饭菜,恭敬道谢。

时近黄昏,坐在屋檐下台阶上读书的张谦弱和儒衫少年突然放下书,各自拿起桃木剑走到广场中央修行,汉子坐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着,看了一会之后不屑地撇撇嘴,都是些空把式,看着花俏其实半点用处也无。汉子笑着道:“那道士,身上也没有带上一些符箓之类的降妖除魔物件啊?入了夜万一那鬼魂来了可得多出点力啊。”张谦弱收剑站定,看着汉子说道:“好的。”汉子觉得无趣,又后仰躺下。

儒衫少年按照莫蔺的吩咐,在夕阳落下之后走进祠堂点燃烛火,然后重新退到了不远处的屋檐下,几人安静等待,已经一日未曾吃过东西的真页依旧盘腿坐在广场中央闭着双眼。慢慢地时近子时,突然间有狂风猛地呼啸而过,众人听见了屋顶上传来细碎声响,抬头望去,祠堂屋顶上闪过一道白色光影。

坐在屋檐下的汉子突然飞身踩在台阶上,一跃而起落在屋脊上,环顾四周,却无异样,他皱着眉头抽出腰间环首大刀,双手拄刀站在屋顶,做怒目金刚相。张谦弱盘腿而坐,桃木剑横放在膝上,儒衫少年坐在一旁,桃木剑轻轻搁在身后破败门扉上,少年神色自若。

突然间汉子转头望向正门方位,张谦弱随着起身,汉子就那样在屋顶上飞檐走壁,径直奔向正门,张谦弱和君策对视一眼,都听见了正门那边传来呜呜咽咽的细微声响,还有刀刃割下骨头的摩擦声,两位少年神色微变,猛地跑向正门。正门那边,汉子已经翻身跃下,站在正门门槛上默不作声,张谦弱和君策飞快走上前去,却见门外地面上鲜血流淌,一条尸首分离的土狗躺在血泊中。

猛然间,汉子暴喝一声冲向了祠堂后院,张谦弱和君策听见了侧面那边传来一声巨响,连忙跑出正门奔向侧门,却见侧门门扉洞开,真页的身影一闪而逝,张谦弱和君策赶忙追了上去,三位少年飞奔在冷清的街道上,脚下是积蓄的小水坑,不断飞溅起泥泞的水珠。

他们跑了一阵,真页停下脚步,弯着腰气喘吁吁,张谦弱问道:“怎么回事?”真页摇摇头望向远处,空无一人,他轻声道:“方才有一个白色身影闯进祠堂,似乎早就知道我在那里,和那个更夫说的一样,脸上雪白只有一张狞笑的嘴和长长垂下的舌头,他看见了我只是跑进祠堂拿走了几样东西就跑了,我从侧门追出来,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