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实在广阔,哪怕只是从这一座岛上去到邻近的另一座,天地间的气象也就瞬息万变。
年轻人离开奇星岛的时候还是春雨绵绵的模样,可是今日站在玉乾海域的这座小岛上却感觉头顶的太阳已经炽烈得让人忍受不住。
年轻人停下脚步,站在不见远方的山路上伸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年轻人放下双手,一只手搭在腰间的绿竹刀鞘上,另一只手取出水葫芦来,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年轻人酣畅淋漓地呼出一口气,踮了踮脚尖,皱着眉望向远处,不知道视线远端的那座港口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到。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轰轰烈烈作响,年轻人往路旁避开了几步,果然看到一支车队晃晃悠悠地驶来,年轻人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奇怪地发现其中一辆马车上没有满载货物,而是躺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书生,穿着浅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车队从年轻人的身前经过,护卫在一旁的镖局众人警惕地多看了几眼腰间佩刀的年轻人,年轻人却只是扶着腰站在原地,眯着眼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车队从眼前驶过,他忽地转头望去,隐约察觉到在远处有急切的脚步声,似乎在追赶着什么。
年轻人多看了一眼马车上的书生和女子,微微皱眉。
待到马车远去,年轻人沿着山路接着前行,可是直到天边的夕阳缭绕天际,年轻人依旧没能走出这座绵延的山脉,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决定在这山里找一处洞穴或是破败寺庙歇上一夜。
夜幕落下,年轻人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影影绰绰的火光,犹豫了一下,年轻人还是走近过去,果然,是不久前见到的车队。
年轻人来到车队燃起的篝火旁,立即就有镖局的领头之人带着几个属下走了过来,年轻人说明自己不过是寻亲访友路过此处,夜深了寻一处地方落脚罢了,而后又掏出了通关文牒来,镖局的人这才放下心,同意了年轻人歇息在一旁。
年轻人十分识趣地坐得远了些,独自拾取了一些柴禾枯枝就地燃起篝火,年轻人依靠着山路旁的石头坐下,抬起头看了看,发觉这是一处背风的凹陷洞穴,山路就在洞穴外蜿蜒延长,在远处是昏暗一片的深深山林,夜里有风声呜呜穿行而过,年轻人枕着双臂,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不远处的车队。
那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书生已经被人抬下了马车,此时正躺在篝火旁,女子卷起双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条擦拭着书生的脸庞,脸上满是担忧和悲伤。
书生依旧紧紧闭着双眼陷入昏睡,生死莫测。女子跪坐在原地看着书生,片刻后站起身来到那位镖局领头人身边,掏出钱袋子细细说着什么,镖局领头人多看了几眼书生的凄惨模样,阴沉着脸还是点了点头,接过了钱袋子。
女子复又走回到昏睡的书生身边,蹲下身低声说道:“柳郎,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拜托了镖局的人,他们明日就会送我们到城里去,我一定会寻到最好的医师为你诊治。”女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书生的鬓角,眼里满是柔和的光芒。
书生颤颤巍巍地睁开了双眼,似乎这样就耗去了诸多气力,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强忍着浑身伤势的疼痛,扯开嘴角轻声说道:“小笙,莫要担心,我没事的。”
说着,书生缓了缓,皱眉叹息道:“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该带着我一起走的,如今的我只会拖累了你。”
唤做小笙的年轻女子抓住书生的手,摇着头说道:“不,我不后悔和你一起逃出城,以后也不会后悔的,你不要说话了,安心养伤,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书生惨然一笑,颤抖着闭上双眼,只觉得身上的伤都没有心上那么痛,书生心里没有如何埋怨那些追杀着自己不死不休的人,反倒怨恨一身清贫的自己,是怎样才能受得起眼前的女子的一腔情真意切?书生的眼角有泪水淌落,无声无息。
夜里有急切风声响起,镖局的人都神色警惕地站起身,领头之人握紧了手中的刀,视线四下梭巡着,在这山路上野兽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威胁,反倒是那些不知暗藏在何处的山匪和江湖中人才是要命的利刃。说到底,只知道贪婪觅食的野兽如何比得了人心的诡谲。
腰间悬挂绿竹刀鞘的年轻人依旧悠哉游哉地坐在车队不远处,似乎对于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息毫无所觉,镖局领头之人其实也花费了些心思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身上,担心这是一个里应外合的匪徒,只是年轻人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实在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
风声很快停歇,镖局众人却愈加神色警惕,篝火摇摇晃晃,突然有几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山路上,而后又有一个身穿暗蓝色长袍的中年人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这些人站在镖局十数人的对面却没有轻易动手,中年人当先一步走到镖局领头人身前,冷冷开口道:“你们是收了那丫头的钱才挡在他们前面的,还是真铁了心要拦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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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领头人皱着眉看了一眼身后突然神色紧张的女子和书生,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位姑娘,我只答应送你们到城里,可没说要护你们周全啊。”
说完,领头之人握住刀鞘一言不发地看着身前的中年人,女子缓缓站起身,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无比熟悉的中年人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叔,你是真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中年人嗤笑一声,神色冰冷回道:“小笙,你可别误会,这些都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也只是听命行事。”中年人伸出双手交错叠在身前,接着说道:“你要么乖乖和我们回去,要么就接着守着那个迟早要死的书生,反正他受了我一掌也活不了几天了。小笙,只要你和我回去,你爹顶多关你几天禁闭,以后你还是你的千金大小姐,可你若是铁了心要为这个穷书生违抗你父亲,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女子咬着嘴唇,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恐惧,她颤抖着对镖局的领头之人说道:“穆大哥,如果我加钱你能不能帮我们拦住他们?”
姓穆的镖局领头人此时也琢磨出来了眼前这是怎么个情况,看来自己在城外遇到的这个姑娘和身受重伤的书生,原来是违抗了家族意愿逃出来的苦命鸳鸯,对于习惯了行走天下的镖局中人来说,无非是江湖上再常见不过的穷书生和千金小姐的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