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开的香烛铺门前,坐着个老当益壮的白发人。与呆头呆脑的乡下老头大相径庭——他身板笔直地拘坐在那里,无惧门外的严寒,同时顶住后背莫名的阴森,捧着一本书正不知疲倦地读着。如此架势,他手中的书定然是被朝廷封禁的古典名着。白发人看上去很安然,坐得很稳。他捏着书双手摆在膝头上,听到脚步的动静,抬起头朝张二锤微微一笑。与张二锤对上了视线后他没有立即移开目光,他的凝视坚执滞重,扮演着心如铁石的硬汉。
冷风沉浸在自己的动作的节律中,戏逐起一阵阵扬尘。低沉哀伤的调子起伏在香烛铺门前的浪潮之上。场面诡异得让人满头雾水。白发人对张二锤的情绪波动浑然不觉。
张二锤加快速度轻手轻脚走过,直至走出很远,似乎还能感到白发人执拗的目光挂在他的身后。他却又放慢了脚步,似乎是已经饿得无法持续加速。但他没有回头,把白发人留在旧故事中独自挣扎。
夜鸟尖叫着飞过半天,周遭偶有人声传出,不知何处还有人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干咳,拌和着不时的狗吠此起彼落。纤细而敏锐的洞察力让张二锤接收到了山猪县杂七杂八又不即不离的讯号。
一个男人低着脑袋从张二锤身旁擦肩而过,看服饰像是县衙夜巡队的成员。他走得很快,仿佛没有看到张二锤一样,又或者实在天寒地冻,他满脑子都是热酒菜和温暖的肉体。
有乱纸被风吹落街上,其上有字但看不清。纸张肆意翻飞,自在的姿态仿佛在嘲笑着张二锤那未能摆脱束缚的混乱思绪。
有屋里无拘无束地亮着数盏极旺的大灯,融融暖意流出了门外。里面看不见任何一个人,但有居家竹靴的踢踢踏踏声响起,继而大门掩上,窗户关上,帘子拉上,里头传出了交配请求声、轻柔的交谈、心照不宣的笑、温热而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
那一头有个老郎中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给一个小孩拔牙,大门砰的一声伴随着小孩的大哭迅速响起。老郎中用传统的牛骨粉蛇血兑春药的黏土膏药迅速往小孩痛处敷上去。小孩未见过如此世面,很虚弱又害怕得要死。老郎中给了小孩两颗糖,担保了糖的甜度和小孩明天就能嚼烂猪骨之后,他就收起了药箱和充满礼节的银子与道谢,支着拐棍匆匆走了。
看样子,老郎中家里的饭菜为等他已热上了三遍。
一个流浪汉裹着与夜色无异的黑毯蜷缩起身子,看上去正在睡觉,但身姿在微微颤着。整个人仅有的能量只能支撑他咬紧牙关抵御寒冷,由朝躺到晚。那个窳陋的角落里边逼仄而臭气熏人,一股积尿的气味老老实实不断漫在冷风中,消散而去。流浪汉的脸色隐约可见很灰很疲惫,他的一只眼睛似乎还肿了起来。但在这寒夜里还能怀揣一颗安稳的心高枕无忧,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显然他并没有深不见底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