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炉子上很快氤氲出醉人的香气来。
他倒了三杯,给李相夷的则是热果茶。
李相夷捧着果茶,问,“什么味道?”
三人都品了品,只觉得清醇回甘。
饮罢两口,李莲花回他道,“什么味道你都不能喝。”
李相夷“切”了一声。
李莲花转向葛阿庆,问,“大伯,这酒酿别具风味,可是槐花所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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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院时,他便发现,里面种着两棵槐树。
这种树北国少见,也不知是用何种方法所养,竟生长得不错。
“正是槐花酿,”葛阿庆答,“只是中原比较少见。”
“我们南胤的百姓,接人待客,都会用这种酒酿,就是……”他目露怀念,又兼伤情。
就是故国已去,百年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只有,只有像他这样的人,几十年如一日,不变身上的服饰,酿着无人共醉的酒,守着不存于世间的家国。
他忘不掉,也不愿忘。
李莲花胸中一时泛出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身上流着南胤的血,接触最多的,其实是这个民族疯狂的一面。
他们活生生剥开白猿的皮,制成生灵鼓,敲击以通神灵。
他们操痋控蛊,种在数以万计人的体内,只为打造出强悍的邪兵。
他们灭族百年,宁肯打破现有的安宁,也要兴复国之志……
可现在,他在一个普通的南胤百姓身上,蓦地理解了,一种长情而固执的眷恋。
他怔了怔,错开话题。
“我看这院里院外,都是大大小小的灯……”
那灯五花八门,样式精巧,四处挂着摆着拥挤着,就仿佛孤独世界里的唯一喧嚣。
最大的一盏,是只与屋比高的孔明灯,下方系了可载人的竹篓。
“我是个灯匠,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葛阿庆说。
“对了,”他想起什么,“极乐坊那边有很多灯都是我做的。”
“那边晚上也热闹,我听几位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不妨去看看。”
说着,他便拣了几盏花灯,送给他们。
那灯非但顶顶漂亮,还颇有妙趣,是些螃蟹、锦鲤等小动物。
内设小机关控制,螃蟹的脚,锦鲤的尾巴都能动,十二分地活灵活现。
他们谢过,便提着灯离去了。
方多病拨着花灯转,“想不到葛老伯有这样的手艺,还有这样的信仰。”
“以前只觉得南胤人疯狂,是我狭隘了。”
“是啊,”李莲花偷偷扯灯上的机关,让螃蟹爬起来,“信仰没有对错。”
“世上的人多是漂泊无根,他却自始自终有灵魂的归栖处。”
笛飞声余光见他们玩得起劲,尤其是李相夷,摩挲的手指也起了丝蠢蠢欲动。
他忍了又忍,道,“我不理解,但我敬他的坚持。”
李莲花看眼他,橘色的烛光映在那张刚冷的脸上,仿佛化开了什么。
笛大盟主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几个人先回了药膳居。
李相夷去找了趟乔婉娩,“这是葛老伯让我带给你的,他亲手做的。”
葛阿庆拣灯时,多拿了盏,托他们带去。
“好漂亮。”乔婉娩眼前一喜。
那是只长耳朵兔子灯,用蚕丝棉贴在外头当毛绒,很是逼真可爱。
光透出来,宛若里面吞了只月亮。
两个人说了会话,又换着灯玩了会,便散去了。
乔婉娩要跟爹娘去坐游船,李相夷和李莲花他们则要去极乐坊。
尽管游船也会漂到极乐坊,可行程到底是不一样的。
四人一狗徒步而往,只见灯火煌煌,乱迷人眼。
茫茫灯海里,有宝马香车,也有寻常布衣,六街的儿童闹,笑语与笙歌袅袅,长盛无绝衰之意。
方多病带着他们穿街走巷,赏了最好的灯,看了最好的表演。
他游灯会的经历多,知道什么地方观景最佳,也知道什么地方最好看。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改不了摩肩接踵的事实。
这对小孩子来说,并不友好。
比如看盒子灯表演的时候,李相夷挤在人群里,只能听见浪涌浪的叫好声。
他仰头望李莲花他们,三人言笑晏晏,一会说这个好看,一会说那个好看。
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想用轻功飞到屋檐上吧,又根本没有可施展的空间。
因而兴致萎靡,同哀怨的狐狸精一个表情。
更可恶的是,狐狸精有人惦记,他没有。
李莲花一躬腰,叉着狐狸精胳肢窝,举了起来,“倒是忘了你了。”
他又是踮脚,又是蹦的,通通不顶用。
总算被注意到了,又被取笑。
“早知道,就给你搬个墩子来了。”方多病乐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