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勤一滞,眯了下眼。
犹记得初见那天,是在一个狂风卷沙的旱谷。
他和吴歧身负重伤,躲了进去。
仇家牵着头猎狗,四下搜寻。
很快,他们就被围了起来。
就在生死一线之际,一记长鞭甩来,涤荡出横扫千军的气势。
只见马踏飞沙,烟尘里,是一抹随风飘摇的紫。
那一刻,他注目着马背上的人,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可惜,寤寐思服的姑娘不属于他。
殷罗月已嫁给了南宫引。
不过,他发现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感情。
所谓结合,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听府上的丫鬟小厮说,家主和夫人白日里相敬如宾,晚上却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
好几次进去收拾,发现地上铺着没来得及收的席被。
他还窥探到,殷罗月折着花,对贴身侍女抱怨。
“这个南宫引,木头桩子似的,实在无趣,老娘迟早跟他和离!”
也就是这句话,让他以为,殷罗月是不喜欢南宫引的。
而且,他觉得殷罗月是对自己有意的。
不然缘何养伤那段时间,她总是来送药,还让自己讲江湖上的见闻。
明明吴歧是一块被救回来的,为何不让吴歧讲?
吴歧否定了他的想法,“那是因为你伤势比我重,夫人才多送了几回药。”
“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我和家主都嘴笨,不会讲,她才找你讲的。”
“你怎作如此之想?”
“再说——”
周勤冷眼喝住他,“你闭嘴!”
爱人者,望人恒爱之。
他不信,无论如何也不信,殷罗月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意。
他更不信,她会对南宫引生出情。
可是,时间就是改变了一切。
索然无味的南宫引不知从何时开始,会挠着头对她说,“我去茶楼跟说书先生学了学,你要听故事吗?”
殷罗月撑着下巴,点点头。
可惜,南宫引讲的故事,还是没有意思。
“你果然嘴笨。”她评价道。
南宫引耳根子通红,十分窘迫。
那样子却逗得殷罗月笑起来,“不过,我挺喜欢听的。”
他愣了愣,在那烂若星芒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于是那笑,便在心底化开,变成一汪融融的春水。
后来,丫鬟小厮们不见了地上的席被。
后来,府上有了位小公子。
再后来……
周勤在一遍又一遍的隐忍里,在年复又一年的失落里,陷入了魔怔。
他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十几年的恩爱两不疑。
他逼迫自己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所有的所有,都缘于南宫引的强制。
南宫引必须死!
死了,他就可以把心爱的姑娘带离苦海。
因此,在南宫弦月五岁那年,他策划了一场阴谋。
南宫引夫妇出游前,他帮着准备马车,在熏香里掺了软筋散。
那样,等他买通的山匪袭击时,南宫引便会命丧黄泉。
而殷罗月不会受任何伤,他已经同山匪说好,他们会避免伤害她。
但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样东西。
他没算到的是,殷罗月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替南宫引挡了刀。
她甚至死在了南宫引前面。
那一天,黄沙飞扬的旱谷里,一袭紫衣同一袭玄衣抱在一起,脊背上插满了血淋淋的兵刃。
他躲在初见的地方,眼睁睁看着。
由最初的快意,慢慢石化。
他终于相信了,在自己的手笔下,殷罗月确实所爱非他。
吴歧被引开返回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去。
门内,是坐着轮椅在外头晒太阳的南宫朔月,还有围着兄长呼风车的南宫弦月。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那遥远的旱谷,爹娘已遭遇不测。
凶手则站在跟前。
他们甚至还关切地问,“周伯,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周勤木木地看着那两双眼,心想,跟他们娘亲真像。
像极了。
因此,他多年如一日地付出着,抚养两位公子长大。
这样,当他看到那两双眼睛时,就仿佛这世间,还有殷罗月的影子。
然而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被南宫朔月摸到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