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我跟舍勒中间至少差了一百个瓦尔特……”
“好,这个舍勒,好啊!”何蒙心中越发大喜过望,“如此惊为天人的交响诗,竟然还只是某部交响曲或管弦乐套曲的第一个部分,这部作品的完整立意一定具备极其深刻的奥秘,一定是部足以和‘复活’交响曲分庭抗礼的神作!”
“南大陆的唱片工业条件有限,但这次一定要尽最好的条件,推出一套史无前例的管弦乐作品唱片来,跳出提欧莱恩的局限去对冲‘复活’交响曲的影响是个不错的思路……霍夫曼唱片公司的那帮投资人近年来有些得意忘形,总觉得自己能有大笔资金进账、能把控住‘艺术工业化’的命脉,就可以什么都按着自己想法来了,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一下,让他们清楚谁才是讨论组的领导核心……”
“你最近帮我整理好南大陆的考察见闻资料。”他向旁边的联络员安娜作出指示,“一周后的8月下旬,我将在联梦会议上亲自向领袖汇报。”
“好的,长官。”安娜即刻答应。
何蒙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这些以近乎朝圣的目光眺望坡顶的民众和游吟诗人们,眼里面开始深思起接下来的熟络计划来。
既然事情的惊喜能到达这个程度,舍勒对己方的价值,或许还不仅限于‘潜力艺术家’一事了。
领袖曾提醒过,南国的盛夏是“浓情蜜意的时节”,也同样是‘幻象四起的时节’,今年最终的‘花礼祭’庆典,或是他收容真知活化的‘红池’残骸的一次机会——届时可以在联梦会议上汇报并评估一下,舍勒接下来的这部作品是否具备助力领袖的潜力。
何蒙思索之际,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布谷鸟小姐芮妮拉的老师、大音乐厅音乐总监塞涅西诺上多停留了几眼。
塞涅西诺双手抱胸而皱眉,似乎正思考着更须耗费心神的事情。
……
“这些人应当庆幸他们未曾亲耳听见老师的创作动机,否则他们一定会感到战栗而拜服哭泣!幸亏那天我在听闻时,还不知道‘这部作品’的真正含义,还以为那仅仅只是《唤醒之诗》,不然我一定也会沦陷其中……”
已钻入遮阳伞轻纱内的安,正盘腿坐在地面餐布上,手持一杯凉饮,看着对面凝然运笔的范宁。
她和露娜永远也不会忘记老师那日随口一说,却充满无边气度的自负之语——
“我将在这部作品中重新定义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先是世界表象,再到世界意志,最终让整个天地为之奏唱发声!”
对面的山坡上在搭建授冠礼台,谷底之下依旧人山人海,那里几乎包含了南国最上流社会的那一层人物,而范宁面对这一切从未曾投入过什么注意力。
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乐思之中,花瓣雨已在遮阳伞上方覆了一层厚厚的彩色毯子。
“双主题的前半段是柔软的狐百合,后半段则是花的残败凋落,然后,很快地新生——”
笔尖在第30小节起的竖琴声部,沙沙记下了两组清脆空灵的分解和弦琶音。
“如果武断地判定植物不能入梦,那梦境中和花草树木有关的睡眠群象就全然只是人的认知投射,这似乎与‘世界表象与意志共为真实’的神秘学基本常识相悖,须知世界表象中每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都有属于其自己的意义,每一个生命形式的个体性灵都源于辉光的折射与沉降,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忽视其神圣的属性部分……”
“而如果把灵魂同样归属于植物,而不是不允许植物灵魂的存在,那么整个关于自然的目的论的观点就显得如此令人满意,大量的关系和安排因此而获得了一种生动而丰富的意义——否则就像此前所说,只有人类的‘死亡’与‘复活’是宏大叙事,而草木的‘凋零’与‘再生’岂不是成了一堆空洞的东西?”
“这同样是草原的花朵所告诉我的……”范宁嘴角泛起笑意,继续书写自己的乐思。
50小节,副题,长笛和小提琴声部出现了不安的三连音,以及激烈起伏的回旋音组、颤音和跳音,随即在各个声部间衍变为更具戏剧性的附点节奏、五连音甚至六连音型……
这象征着有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席卷了狐百合原野,花朵和枝叶在呻吟和抽泣,出现了更大范围的破败荒芜。
如果说第二乐章双主题内部的对置,使得音乐在表现花海的热烈优美与个体的凄婉凋零两组性格中进行转换。那么主题和副题之间的交替发展,则揭示出了大自然在美丽景致下始终不变的残暴本质。
最后一部分的尾声,范宁在266小节记下了木管组从强至弱,渐行渐远的三连音群,并用钟琴描述了丧钟般的敲击声。
这是花儿的申诉与渴求,比起第一乐章混沌晦暗的“神秘动机”,它们无疑实现从“无”到“有”后的突破,然而它们也在祈求着进入更高的范围和领域。
世间无一生灵不渴望升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