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死后,
主来收留我们,
一如收割成捆的谷物!”
……
范宁紧抿嘴唇,双拳抓握扶手,整个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泪水顷刻间溢满了他的眼眶,而随着他闭上眼睛,直接顺着脸颊流淌滴落。
“卡洛恩?”察觉到异样的希兰别过头去,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错了,你别哭啊…”她从来没见过范宁这样,范宁唯一上次在老师葬礼上流泪她也没有察觉,此刻慌乱掏出自己的手帕往他脸上沾去,“是我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再去讨论沉重又致郁的话题,我知道你也舍不得卡普仑先生走…”
范宁轻轻抽了一下鼻子,睁开眼睛,沙哑着喃喃念道:
“复活,是的,你将复活…”
那日在地铁事故现场所大声而出的,那日在创作第三乐章谐谑曲时所记的“生者必灭,救赎难寻”…那些诘问和灰色调的探索…
此时的圣咏合唱《复活颂》让范宁灵性一片澄明。
那个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终章…
一切迷茫和困惑都迎刃而解了。
“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此所谓生者必灭…”
“生者必灭,但灭者必复活!”
「所谓程式。审美的程式、体验的程式、获得慰藉的程式」
「你看啊,它们中间其实都包含着‘现实中难以发生’的虚构因素。不会有神话人物带你游历历史投影,不会有见证之主降临神迹解决微末世人的爱恨情仇,现在的时代也离“全人类的欢爱”差得很远,对吧?」
那个在圣欧弗尼庄园度过的夜晚,和罗伊小姐对于“情感程式论”的讨论,以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视角出现了现在的范宁心中。
渴望但又在现实中难以发生的叙事角度…
渴望又难以如愿??
“还有什么叙事角度,能比‘复活’更符合这一特征呢?”
“人死不能复活…是啊!正是因为人死不能复活,关于复活的叙事才会显得弥足珍贵,充满巨大的慰藉与伟力…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所受的苦难到底有没有意义?这一切是否只是个巨大的恶作剧呢?不!在这一幻想的情感程式中听众们会理解,生者必灭,灭者必复活!他们的诞生绝非枉然,他们的生存与磨难也绝非枉然!!”
唱诗班的庄严肃穆之声仍在教堂回荡。
范宁的脸上仍旧挂着泪痕,但眼神却愈来愈亮,目光与灵感所视之处愈来愈高。
“英雄的葬礼、往昔的追忆、混乱的运动、痛苦的渴求…而等到最后那一日,荒原中将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墓穴裂开,死者林立,漫山遍野地鱼贯加入行进之列,不分贫富贵贱,国王也好、乞丐也好、义人也好、恶徒也好、信神的也好不信神的也罢,全都不由自主地举步向前,四际都是令人闻而恐惧的哭喊施恩与宽赦之声…”
“那些哭声愈来愈高,直震天际,感官弃我们而去,意识随着永恒圣灵之逼临而消殒。在可怕的静寂中,尘世生活显示出最后颤栗的姿态,启示的小号在呼唤,夜莺之声远远传来,俗者与圣人合唱‘复活,是的,你将复活’,他们尽皆受到宽恕,然后出现辉光,奇异而柔和的辉光…”
“在那里没有任何审判,没有犯罪者,没有正直者,没有强权,也没有卑贱,没有惩罚也没有报应,天国与人间无分彼此,一切都将归于永恒而静谧的幸福…这就是我完整的第二交响曲,《c小调第二交响曲》‘复活’,生者必灭,灭者必复活,这就是当前我人生阶段的问题的答案!!”
“铛!——”“铛!——”
敲响的钟声让范宁的思绪回归尘世,他看到希兰正眼巴巴望着自己,泪水在双眸里打转,下意识地递过去自己的手帕。
然后意识到她好像在不久前对自己做过完全一样的动作。
范宁抱以安慰的眼神,然后轻拉她的衣袖示意跟着众人一同站起。
在最后的道别仪式过后,两人加入了送葬的行列。
“我庆幸我想到了邀请哈密尔顿女士参加新年音乐会…”
希兰望着崭新立起的墓碑怔怔出神。
上面除了老太太的生平与黑白像外,还有已成为范宁《第二交响曲》第四乐章女中音唱词的墓志铭——那首由维埃恩赠写,被抄录在她工作本扉页的《初始之光》。
“…也庆幸你在医院的时候说服了她,我们都是最令人感动的那个送别者。”
“不,不是我们用新年音乐会送别了她。”范宁严肃摇头,随即俯下身子献上花束,缓缓连鞠三躬。
“是她用‘初始之光’接引了我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