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二位衣衫带着污渍的男子,将手中画框小心翼翼地抬低到仅几厘米高处,再放手轻轻砸落地面。
另外一名胡子拉碴的绅士则蹲在地上挪动身躯,将手中的画布卷一一展开。
“范宁先生,实在招待不周,我们这地方又脏又挤。”此位不修边幅的画家爱德华·马来,用小石膏块压住几处卷起的布角,然后伸出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是一层三人合作租用的画室,面积不算小,房间也有好几个,但堆放或挂置的杂物或画作实在太多,墙壁上都几乎找不到空白的地方。
房间地面或家具台面也一样,凡是能置物处,各种画板画架、石膏模型、鲜花水果、布卷纸张和颜料桶都放得满满当当,几处角落的废弃颜料锡筒、脏抹布和啤酒瓶堆成了小山。
另外两位暗示流画家雷诺·克劳维德和皮沙罗·库米耶,在铺排完作品后又登上脚手架将窗帘收拢,让明媚的自然光尽可能地透洒进屋。
这是范宁前往圣塔兰堡出差的第二天。
《哥德堡变奏曲》唱片录制和钢琴演奏进修都已在此之前完美收工,不过范宁的日程仍然安排得满满当当。
“您不必抱有任何歉意。”在萦绕鼻端的松节油味中,范宁诚挚地回绝着马来的道歉,“瞧,它们是如此可爱又如此令人肃然起敬.”
范宁自始至终打量着铺于地面的约60幅画作,并在其中腾出的“走道”上徐徐来回穿行。
自由的技巧、流动的色彩、不拘一格的构图、快速而汪洋恣肆的笔触它们对于户外空气、光线和瞬间效果的表达探索,带给灵性与审美的启示是如此美妙。
未来的莫奈、德加、雷诺阿或西斯来,或许就藏在这批落选者沙龙画家之中。
虽然他们现在在世人的认知中只是“飞蛾”。
画家库米耶脸上仍带着窘迫和难为情,他咬了一大口手上的水果馅饼:“等经济条件有所改善,明年或可以把墙面和水泥地面稍作翻新,再腾出一间用作接待的地方,至少配上沙发和茶几,先生造访于此,连个落座的地方都没有,这可实在是.”
他何尝不清楚,范宁这样的音乐家平时出入的都是什么场合,受到的接待都是怎样的规格。
范宁摇了摇头:“在很多时候,人类的文明之火、无价的精神财富、伟大的艺术辉光种种要素就在这些促狭而凌乱的城市一隅萌芽生长。在我看来,这几间飘着松节油味的小小画室足以和提欧来恩任何富丽堂皇的宫殿城楼比肩。”
“它们中最受欢迎的目前值350镑。”在室内都习惯戴着遮阳帽的克劳维德,脱帽向范宁微微鞠了一躬,长期大量的户外作画让他的脸庞和胳膊晒得乌黑发亮。
“但这些话语您的垂青让我受到振奋,或许在未来有生之年,还是能看到我们的作品出现一幅四位数成交价的。”…
“范宁先生,您最中意哪幅?”看到范宁最先驻足的是自己区域,马来开口道,“按照您的策展条件,我这20幅作品,您可选择一幅作为赠品。”
范宁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当日在普鲁登斯拍卖行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幅画。
幽暗静谧的层层树林,草地上白布呈着鲜花、果篮和乐谱,两位衣冠楚楚的绅士演奏着小提琴,不着寸缕的淑女怀抱吉他坐在对面,远处是另一位同样衣衫褪下的淑女,她挽着头发站在潺潺溪流之中。
“就这幅《午餐后的音乐会》吧。”范宁说道。
“这的确是我最为之得意的作品,您的收藏是我的荣幸。”马来手中的捆绳和填充保护物已经备好,听闻此言立刻蹲下准备打包。
“不用.不用这么急.”范宁示意他站起来,“一人20幅作品,还是全部正常参展,撤展后再交付我不迟,嗯当然,我不介意在展出期间它就被注明为特纳艺术厅所收藏。”
“您再看看我这边的参展作品?”画家库米耶也是问道。
范宁以每幅画15秒的速度快速欣赏,约摸五分钟后,他站在某处低头。
库米耶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它的确是我最近灵感状态最好的一幅,您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您看,您原本的笔触风格偏细碎。”范宁手指划过远处,“而这幅特质更加突出,笔触浑重、宽阔、坚实,阳光的色彩是单纯冷暖调子的过渡,但铺得很厚,在兼顾平面感的同时又有力度和分量嗯,这也与那几根透视在屋子前方的树木和秸秆有关,原本端庄的构图一下子就被打破,多么活泼,多么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