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罗不知道,戈噶走到了他的前面。
他抛弃了战马。我要活下去。每向前走上几步,戈噶在心中就默念一遍,积雪有时漫过膝盖,有时漫到大腿,而这次漫到腰部,手中的火把也埋进了雪里,熄灭了。他将上半身趴在雪中,用冻成冰棍的双脚死命踢着积雪,好不容易才将双脚从雪窟窿中拔出来。我要回去。他想对着漆黑的天空大叫。他所思念的家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只要人还活着,就会有希望。’记得阿姆最后一次帮他修剪黑痣上的长毛时,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一遍一遍的絮叨,要他牢牢记住这句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放下身段左右逢源,游走在诸多草原强者之间。正是因为这句话,当局势无法逆转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选择逃离或者背叛,正是因为这句话,他痛快地用迈山部落的牧场做抵押,从凌丰山手中换取能让他们活下去的食物。
牧场要是真没了,就没有希望了。一股悲愤涌上他的心头,头巾让他喘不过气。他不担心凌丰山真会夺走他的牧场,一是棠绚部落不是一个大部落,论实力还不如迈山部落。二是他们身处南方,想去接收一个千里之外的北方牧场,其中的艰辛和曲折,凌丰山不会不考虑。可事情并没有朝戈噶设想的方向发展。伊罗因为怨恨而暴起杀人,对此戈噶并没有太大的抵触,这种事在草原上屡见不鲜。但从事后的种种迹象来看,伊罗有觊觎迈山部落牧场的心思,最可怕的是同样身处北方的康达部落有这样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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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雪地里换了一个头巾裹在口鼻处,身后的人们举着火把逐渐靠近,帮他点燃火把后,他起身继续赶路,很快,他又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还是那句话:人活着,就会有希望。
半山腰的积雪明显少了很多,呼啸的山风也将留下来的积雪表面变成了冰壳,戈噶一个踉跄,冰壳下的某个物件绊住了他僵硬的腿,几乎如原木般直直倒下,他发现了马,死去的战马隐藏在积雪中,伏下身,用手将白雪拂去,火把靠近观察,在咽喉处,鲜红色的冰块堵住冻的邦邦硬的伤口。千万别是。他慌乱的剥开冰块,伤口呈现出撕咬的痕迹,两个巨大的血洞赫然的出现,戈噶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是虎群,它们根本就没有想放过我们,它们在这里设伏,等着已经半死不活的我们。他第一念头就是逃,可这次又能往哪里跑呢,周围传来惊呼,应该是更多的死马被发现,可能还有更恐怖的场景。他哆嗦的抽出一直没有还给伊罗的短刀,摇头呢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活下去的。”
一位牧民也被死马绊了一下,跌倒在戈噶的身旁,抬头正好看到戈噶手中的短刀,忙翻滚到一旁,许久,见没有动静,他便伸头小声叫道:“贵人,贵人。”
伊罗牵着马,小心绕过无数冻成雕塑的死马,在接近山顶处他发现一个用积雪垒起的简易营地,在营地中间突兀耸立起一个高大的雪丘,四周一些没有被雪压塌的小帐篷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放眼望去就像进入一个白色墓地。
“戈噶。”伊罗转头喊道,却没有人答应,护卫上前告诉他,戈噶还没有上来。“他在搞什么,去催催他,跟他说,想要牧场就快点过来。” 伊罗不耐烦的催促话语从冰冻的面罩下传来。
有人答应,却没有人真的去做。
“询问一下,看看这是谁的营地。” 伊罗从身后的战马上抽出弯刀,环顾四周,这里还算背风,他决定休整一夜再走。
很快,有人禀报这个营地中没有发现有人的迹象。会是谁呢?伊罗心中嘀咕着,望向突兀的雪丘,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用弯刀小心拨开雪丘上的厚厚积雪,一张倒着的死人脸显露出来,灰蒙蒙无神的眼睛盯着他,在昏暗的火光中,他歪头注视良久才喃喃道:“原来是术勃部落。”
身后的战马发出悲凉的嘶鸣,下一秒,他惊呼着后退滚向一旁,从雪丘上跃下一只猛虎,对着他发出低吼,他用手在雪地中摸索,眼睛惊慌的四处张望。惊呼声、惨叫声、哭泣声、喊叫声一股脑钻进他的脑海中,就是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真是天可怜,手中的弯刀指向猛虎,大叫道:“别过来。”突然他听清楚了一句。“快跑。”是戈噶的声音。他怪叫一声,将弯刀丢向猛虎,翻身爬起,循着戈噶声音的方向奔去。
猛虎闪过弯刀,它被激怒了,一声虎啸,快速追来。
“我在这里,跟我来。”黑暗中一个身影迎了上来。右手伸向伊罗的左腋下。
“你?”伊罗仔细端详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
“是我,你没看错。” 戈噶将刀刃再向里插进几分。
伊罗的脸阵阵悸动。无数次,他都能在危险来临之前感知到杀机,从容的躲开,可这次他大意了,忘记了戈噶的狠毒和无耻。血从喉咙中涌出,他尝到血的味道,也感受到久违的温热。“牧场对你还有用吗?”他撤下头巾,咧开嘴,面带嘲笑,鲜血顺着嘴角流下,陆续滴落正在他怀中摸索的手背上。猛虎已经扑到了身后,“嘿嘿,我等着跟你一起死。”
戈噶一把推开伊罗,双手将那面破旗捧过头顶,跪倒在地,大叫道:“我们是南方部落的人,饶命。”
猛虎收住身形,围着哆嗦成一团的戈噶转了几圈,吐着白色雾气的虎头凑近戈噶惨白的脸,阴沉冰冷的目光注视良久,在这个可怜的人类即将崩溃之际,转身离开。
“我……不该…杀…他。”躺在雪地之中的伊罗艰难地吐出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雪花缓缓飘落到他的脸上,可这次却没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