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映下,嵇书悯流露出几分不同于白天时的样子来。
他其实并无法完全接受身体上的残缺,他可以自己隐忍消化,却不愿让陆梨阮瞧见,他可以让陆梨阮看见他疤痕纵横的腿,却不愿让陆梨阮瞧见他重学走路时的笨拙与蹒跚……
还没等陆梨阮开口说什么呢,他便先说那是“丑态”。
“为什么这么说?你半夜鬼鬼祟祟背着我偷偷出门,我连看都没机会看你是什么样子的,怎么就说我觉得你丑呢?
陆梨阮轻轻叹了口气,促销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穷啊?你自己好好回想回想,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丑?”
听嵇书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想笑又没笑出来的气音,陆梨阮捋了捋他凌乱的发丝,露出他一边的耳朵,俯下身,用低低的气声在他耳畔道:“我可从来都说您好看,说您俊朗,瞧着便放我觉得心神荡漾……”
分明是哄人的话,但陆梨阮说的也真心实意,虽说样貌不过一张皮囊,但嵇书悯却格外得眷顾,生得让人过目不忘。
“梨阮又是从哪里的话本子,学得这些孟浪话?”嵇书悯顿了下,仿佛心情好了些,他忆起曾几何时,陆梨阮盯着自己的脸,竟会不自觉的呆住,心生出点自得来,只要能让梨阮的目光停驻于自己身上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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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自肺腑的。”陆梨阮语气诚恳。
“干嘛背着我?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儿吗,不想着与我分享,还这般偷偷摸摸……”陆梨阮着实是几分不解。
“让梨阮看什么?看我像个糟糠麻袋似的,东倒西歪一跤接着一跤?看孩童学走路还能得几分童趣,歪歪扭扭也可爱,我这儿只剩蠢笨,梨阮在旁我面上难看。”嵇书悯回答的倒是诚实。
“嗤——”陆梨阮有几分心疼又有几分好笑。
“我估计这辈子是看不到孩童学走路是什么样儿了,就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学的呗?”陆梨阮语气轻松地逗他。
其实想说别的来的……但此时,自己越是可怜劝慰,越是小心翼翼,嵇书悯心里的坎儿便越高。
陆梨阮听见嵇书悯轻轻笑了声:“随便你吧。”
他顺着陆梨阮的力道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中莹莹,存着碎光般。
他一人深更半夜在院子里,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想必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一幕。
但他却没法拒绝陆梨阮,只要她愿意哄哄他,说几句好听的,他原本的坚持便立不住,将一切都给她看,任她瞧,随便琢磨。
他算计不了陆梨阮一点,隐瞒不了一点。
只得盼着祈着,她能永远停留在自己身边。
陆梨阮望着他的眼睛,似读懂了心中所想,慢慢俯下身,在他不肯挪开视线的眼眸上吻着:“那以后我陪着你……”
陆梨阮曾经想过,要是有一天,嵇书悯能重新走路了,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应该会十分激动……
可被嵇书悯这一出弄得,陆梨阮第二日看到嵇书悯真的能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一旁的墙走几步时,那种兴奋感才延迟地冲入头脑!
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陆梨阮在他走路时,自己都屏着呼吸,直到嵇书悯坐回到轮椅上时,才长长地吐出气!大步冲过去,抱住他:“太好了!”
陆梨阮心里涌起股满足的骄傲来,在此时此刻,陆梨阮仿佛才真正的感受到,自己的的确确将嵇书悯的命运改变。
如果没有自己……他定然与今日不一样。
陆梨阮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贪功,可她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思绪,在此时此刻,陆梨阮深深地觉得,自己早已和嵇书悯的生命绞在一起,无法分割。
在嵇书悯慢慢地能走上七八步时,皇上终于清醒了过来。
陆梨阮抬手端茶杯,皱着眉“嘶——”了一声,手臂传来一阵酸痛感,今儿嵇书悯的状态不太好,陆梨阮急着去扶他时,将胳膊抻了。
老大夫前几日来看他俩时,瞧着嵇书悯身上的伤还能理解,发觉陆梨阮也磕着碰着,眉头微微拧起。
“你若是扶不动他……”他话说一半儿,又咽了回去。
他被三皇子殿下冷肃的视线一扫,心中安“啧”了两声。
这三皇子殿下还真狠得下心来,不让宫人照顾着,偏生只磨自己夫人一个,把好端端娇滴滴的小娘娘磕的这一块儿青那一块儿紫的,也不心疼。
嵇书悯的确是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