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此前已经见过哈姆特。
而他的识人读心,一向很准。
“仇恨有什么不好吗?”路梦问。
“不,它很好……反蓄奴者中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抱有着仇恨。”灰看向远处的工地,擅长机关的少年不慎打翻了一桶砂浆,惹来了沃曼半带教导的斥责,而他也是连忙不住道歉,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憨笑,“哪怕是夏宏这样年纪的孩子也是如此,他的父母在他六岁时就离他而去……原因不用我多说……是反蓄奴者把他拉扯长大,这里的哥哥姐姐、叔伯阿姨便相当于他的亲人,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能够察觉到:藏在夏宏心里的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
“是仇恨把我们聚在了一起。”
灰如此说道。
其中或许也包括了他自己。
而路梦在等他说完。
“但,仅仅这样……”他摇头道,“是不够的。”
“如果只是困顿于自己的仇恨,而不知道悲剧的来源;只满足于将刀口捅进仇人的胸膛,却无视了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枷锁……不将这个世界改变,悲剧只会一直发生下去,一次又一次,持续不断。”
蜂人从伞下抬起一只手,伸到阳光下。
被紫外线刺激,他裸露出来的瘢痕像是痉挛一样颤抖起来,血管跳动,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巨大的痛苦。
可灰恍若未觉。
“就好像一个绞肉机,当它开始转动的时候……”他说道,“你能分得清是哪一个刀片杀死了你么?”
“我理解了。”路梦点头。
历来也有无数怀抱着刻骨仇恨的人找上反蓄奴者。
他们不会无视这些人的夙愿,可如果对方最后并不能理解自己的理念,那也不会强行吸纳。
甚至拒绝。
因为反蓄奴者知道,对方此刻之所以还和他们站在一起,是有共同的仇恨在,因此也绝不会妥协。
可一旦报仇雪恨。
这份动力就消弥了。
到时候,他们又会对反蓄奴者这些“危险而又离经叛道”的人避而远之。
而如果没能报仇。
这份怨怼,甚至有可能转移到接受请求的反蓄奴者自己身上。
——你们为什么没能做到?
把这样的人吸纳进组织,绝对谈不上什么发展壮大,甚至一着不慎就带着整个反蓄奴者走上歧路。
这都是灰在帮助锡拳经营反蓄奴者时,吸取的教训。
而几十年间。
反蓄奴者规模最大时,人数也不过几百人,就是这个原因。
志同道合的人。
永远是少数。
“当然,说这样的话应该是我自作多情了。”灰忽然笑道,看向路梦:“哈姆特先生的执念像他的刀一般坚刚而锋利,这样的人往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有机会报仇雪恨一定不会错过。最后通常想要加入我们反蓄奴者——不过,其实我在和他接触的时候,哈姆特先生并没有表达出这样的意愿。”
激动与感激是难以掩藏的。
这在情理之中。
可出乎蜂人意料的是,不同于他的预想,哈姆特并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一股脑寄托在反蓄奴者身上,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旦错过,这样的结果往往会导致滑向偏激……但他没有。
甚至,这位漂流者虽然仍思念记挂着家人,但他待在此处,并非急躁焦灼、迫不得已。
而是能切实感到一股宁静。
这样的宽慰,反倒帮助他在刀术与武艺上更进一步,成就了军团级。
也拥有能力,自己把握住希望。
灰看着白发青年的样子,再想到自己等人之前对他的误解……蜂人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原因。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是红之王的正式请求,至少我个人一定会全力以赴。”他开口,“而帮助哈姆特先生,反蓄奴者也是责无旁贷。”
他说的这话毫无道理,事实上到此时路梦都还没有许以交换的利益……然而灰却是答应得干脆。
在他眼里。
对方能够放弃向反蓄奴者索取的机会,反倒是让给自己的友人,就已经足以说服他。
红之王都能够如此。
反蓄奴者更不能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