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一直目视着它的背影消失,方才转过身,持着象笏朝宫门内走去。
宫门处例行有侍卫检查,谢琅并未佩剑,进去时倒很轻易。
“谢仆射。”熟悉的男声,但听上去隐约有些怪异。
谢琅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中书令方许之对她微一拱手。
“方中书。”她亦还一礼,两人便一道朝宣政殿去。
中书令较之她的尚书右仆射还要官高半阶,在三省长官当中,也确实以这位方中书年纪最长。
然而方许之勋贵出身,她却出自世家。勋贵、世家两脉本就互相看不上,虽说现下她早与家族断了联系,是受圣人垂青才跃居高位,算是纯臣,但与这位中书令也仍然没什么可聊。
往常在常朝时,他多半不会与她相携前往宣政殿,今次倒是例外。
谢琅拢了拢朝服的袖子,察觉到一股难抑的寒意。
这方许之贸贸然来同她见礼,想来是又有什么事要商量。
……不对,又有?
之前方许之有这般找过她吗,如果有,又是什么事?
谢琅勉力回想,却依然觉得自己的记忆仿佛蒙了一层薄纱,叫她一时之间难以从密密的蛛网中辨出真相来。
在她陷入沉思的当下,方许之适时道:“仆射告病数日,今晨看上去像是大好了。”
他们在宫道上行走,此时距宣政殿尚有一段距离。谢琅听他这么说,只觉得熟悉感越来越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下焦躁,眉眼中便也坠着厌色,只不咸不淡地回:“确是如此,劳中书令牵挂了。”
方许之捋着胡子,扬声笑道:“国公是国朝栋梁,老夫自要牵挂几分——前些日子,圣人尚还提起国公呢。”
谢琅没有接话,只道:“大人须知,此处已在宫中了。”
她本意是让方许之别再多说,谁料这人老神在在地又抚了抚须,压低声音道:“国公可知,圣人意欲颁行新政?”
谢琅眉心重重一跳。
她自是知道,她与圣人产生分歧,可不就因为新政?
近年来天灾繁多,加之夏日水患时又出现赈灾官员与地方世族共贪赈灾银饷之事,圣人震怒,欲要进一步削弱世家势力,才有了新政之说。
谢琅本就是同家族断了联系的世家子弟,按理该是圣人手中最合用的一柄刀,可这柄刀却不愿出鞘,反而和圣人叫了板。
但新政一事的确不妥,圣人风格略显激进,若要推行只会引起朝野上下震动——大启推行科考不过数十年,寒门学子所学远远比不上家学渊源的大族子弟,朝中泰半官员仍多出自勋贵、世族之家。
她心知圣人欲固皇权,可若是如此行事,只会令当下情状更显飘摇。
……可还是不对。
她总感觉,这时圣人早将欲行新政事在大朝会上提过了,方许之要问,也当问她看法。
思及此,谢琅不动声色地揭过话题:“圣人所思,哪是我等能揣度的呢,中书令还是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