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安车行(4)

黜龙 榴弹怕水 5660 字 1天前

夏日炎炎,浊漳水上游的大陆泽畔倒是还有几分清风,此时号称横行大明一百州郡的踏白骑全员汇集,正在大陆泽边缘的一个小湖中……嗯,竭泽而渔。

是真正的竭泽而渔,他们筑起泥垒,阻隔湖面水道,然后将被隔断的湖水水引向早就挖好的新河道,只兜着渔网和藤筐放水。等到水放的差不多以后,张行一脚当先踩了进去,远远炫丽的辉光真气甩出去,宛若凌空飞出一根金色绳索,便将一尾众人早就察觉到的、足足四五斤的胖头鱼给高高卷起,然后砸落在身后的大木桶内,溅起一大片水花。

周围看热闹的还有无数军民齐齐发一声喊,竟然为了一条胖头鱼而欢呼雀跃起来。

随即,随着张首席一招手,更是苍头垂髫,齐齐奔入沼泽,来捉鱼摸虾。

这场竭泽而渔持续了一整个多时辰,而在日头偏西之后,更是转移到在水泽边缘通往一处村庄的树林旁,此地早已经挖坑起灶完毕,柴火野菜也都准备好,然后便一起炖鱼。

炖鱼的时候,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张行亲自拎着一个大桶,挨个与围着坐的一些本地父老孩童舀冰镇的酸梅汤。而因为一些完全可以想象的到的缘故,那些老人拿着碗接过后都捧着转交给自己的儿孙来喝,到了后来,更是有人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孩子过来,求一碗张首席亲自舀的酸梅汤。

张行明显是见过世面的,自然晓得这是把自己当成霍去病的膝盖了,而且已经有过经验,便只让人去约束不要拥挤,然后将三桶酸梅汤倒干净,再给现场的幼儿们每人发一截准备好的红头绳,就不做多余举动。

等到鱼汤翻滚,更是从容端过第一碗汤坐在了还有些腥味的土垒上,用起了自己的下午汤。

按照惯例,接下来会午睡半个时辰,等转凉后的傍晚再干活,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周围是应该渐渐从喧嚷到安静的……孰料,鱼汤喝了半碗,忽然间,南面官道上便锣鼓喧天,唢呐齐响,原本要散去的村民更是蜂拥而去,瞬间便人山人海,几乎将官道遮蔽。

片刻后,仰头把温热鱼汤倒入口中的张行见到了始作俑者。

为首的是刘黑榥,其人穿着赤色锦缎束袖,戴着雕花赤铜武士冠,挂着鲸骨牌,悬着大红花,趾高气昂骑着一匹大白马过来,身后则是一连串的队伍,有人骑马,有人坐淄车,其中颇有几位头领……实际上,张行清楚的看到,就连一向老实的韩二郎也在刘黑榥身后,也戴着大红花。

也是大略醒悟过来这个队伍是怎么回事了。

甚至大约猜到他们还会搞什么别的事情。

外面热闹了好大一通,刘黑榥终于晃悠到张行跟前,却是将已经有些残破的大红花一摆,直接来问:“首席,好看不?”

“你在作甚?”放弃去打第二碗鱼汤的张行坐在泥台子上搭手失笑来问。

“我来覑新娘子。”刘黑榥叉着腰得意道。“生平何曾想过能娶到这般富贵又漂亮的新娘子?还会算账管家!”

张行连连点头:“确实值得炫耀,但如何直接从邺城炫耀到大陆泽来了?这般忍耐不住?”

刘黑榥丝毫不慌:“这婚事是首席做主,全是首席的恩义,自然要领着新娘子来首席这里做个首尾。”

“这话说的也通,来吧,把人都带来,我就坐这里,都朝我拜一拜,便回去吧!”张行懒得计较,只想打发对方。“大热天的,别把新娘子热坏了!”

刘黑榥欲言又止,但也只好匆匆跑回去喊人。

须臾片刻,刘黑榥这个大头领带着,韩二郎这位头领次之,外加其余一些还算眼熟的中高级军官、吏员汇集,各自领着新妇,就在这烂泥坑前朝只穿着单衣的张行一起行礼下拜。

张行当然也不会怯场,坦然受了一礼,然后立即说了些好歹话。

什么你们这些野汉子既然结了婚,就须懂得家国天下,以后做事也要体面起来,不要丢了我的脸面;而你们这些媳妇,不管以前是不是帮里的,既然结了婚,便是一家人,以后就要一起为黜龙帮和大明的天下做贡献;反过来讲,若是因为结了婚有了小家,继而存了私心,拉自己丈夫妻子的后腿,我也是断断不饶的!

最后,重新强调了一遍,既然是我给你们牵的线,如今又受你们一拜,将来婚姻中不管受了委屈,尽管直接给我写信,一时寻不到我,将信送到观风院就行,到时候必然与你们做主。

张行说完这些废话,便摆手让他们散去。

新娘子们热热闹闹来,热热闹闹走,但刘黑榥和韩二郎为首,这群清河籍贯或者高鸡泊经历的军官却明显在拖延,他们绕来绕去,最后又围在了张行周边。

眼瞅着是不让张首席睡午觉的。

果然,随着刘黑榥推了一把,老实巴交的韩二郎无奈涨红着脸上前,说出了此行真正或者说最大的那个目的:“首席,我们想问个事情,为何清漳水修了一半,修到高鸡泊那里,反而转到浊漳水了?高鸡泊不修了吗?”

小主,

张行啧了一声,心中感慨,果然如此。

且说,这个夏天,张行赫然发现,他对局势的发展产生了明显的误判……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他一直担心,自己这一次的缓战策略会不会遭遇到巨大阻力?毕竟上一次北伐前持续了近大半年的缓战方略,他就遭遇到了相当多人的剧烈反对……当时很多人因为战事和各家政治对立,都担心这么慢动手会落于人后。

但现在来看,似乎恰恰是因为上一次缓战策略超出预想的成功,这一次并没有多少人反对,甚至颇有不少人主动认可这种方略,觉得好生休整一番,然后出大兵一出,便可吞千里万里。

对此,张行不得不反过来强调将来战斗的艰巨性,并连续发文书到所有头领层面,继而到舵主、护法,也就是县尉、队将一层,要求他们端正态度,严肃对待军事问题,不要轻视战争风险,而且要随时准备面对可能扩大的战事。

但是,话容易说,真到了具体问题上,却很难扭转对应的行动,尤其是张行自己还在坚持“缓战”的策略。

而这其中,目前最突出的,就是这个他身体力行的整修河道工程。

张行之前觉得,这事可能会异常艰难,因为那些黜过真龙的踏白骑会对这种脏活累活有抵触心理,而如果征发劳役的话会让河北百姓联想起大魏那十几年间的恐惧……毕竟,眼下的壮劳力,都是那段时间的长大的。

然而,整修河道的收益是如此诱人,如此有成就感,张行在内的几乎所有黜龙帮高层又都不愿意放弃。这就导致了最终黜龙帮维持了一个几乎是最保守却又最高效的工程规模——也就是踏白骑为核心,修为到凝丹以上的高层轮番协助,只在每个县境内征伐本县劳役,然后每次也只集中在同一条主河道进行的工程方式。

与此同时,在动员踏白骑这支超级工程队伍时又显得用力过度……这一点就纯粹是他张三的锅了。

实际上,随着工程展开,踏白骑很快就迷失在这种接连不断的举措之上。

不停被人慰问,不停被表彰,帮着娶媳妇,然后每修一个县的河道就有一个表现最突出的成员被外放为地方主官,踏入高阶升迁流程……当然,不是没人看出来张首席是在弄虚势、搞障眼法,比如娶媳妇这个事情,难道之前不是一直在帮着娶?还有外放主官这个事情,就算是不修河道,踏白骑也是挑选地方主官的核心组织吧?不过,即便是存在着少数心怀不满之人,面对着热烈的气氛,张行亲自下场的镇压,队伍的纪律以及个人的前途,都依然选择表面上的顺从。

这支超级工程队居然就这么以一种堪比神仙真龙的伟力为依托,持续把河道给挖了下去。

在修哪个县哪个县临时出劳役协助的情况下,他们十五日便整修完魏郡河段,三十日就修到清河郡,而这个神奇的速度,反过来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张行彼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还让那几位文书去写呢,写真龙有这个本事只知道吞地气,大魏有这个本事只想着建大金柱奉迎独夫,只有黜龙帮愿意用这种天地伟力来造福百姓。

这就是黜龙帮能得天下的缘故所在!所以黜龙帮一定能得天下!

然后没过多久,张行便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因为从各地百姓到黜龙帮各级成员,全都对这个事情上了心,甚至可以说相当多人的热情都聚在了踏白骑修河这件事情上。

“诚然如此。”张行想了一想,就坐在泥台子上承认了。“高鸡泊工程太大,收效却低,倒是浊漳水这里水中泥沙多,旱涝多灾,有这个功夫,不如在浊漳水这里多修些分流河堤,效用最好。”

韩二郎顿了一下,躬身行礼:“首席,这个道理我们自然晓得,可若是缺人手的话,我们这些清河本地人愿意自己去修,尤其是当日屯田营多安置在清河与平原,颇有几个营算是清河籍贯,还都落在高鸡泊周边……”

“这事没那么简单。”张行本想直接拒绝,但想了一想,还是决定稍作解释。“自行水利牵扯到方方面面,一旦开了口子,怕是会扯出乱子。”

韩二郎虽然焦急,但还是马上反应过来:“首席是担心信都那边有话说吗?不要紧的,高鸡泊都在清漳水南边,都属于清河境内。”

“便是都属于清河境内,你们一旦将高鸡泊围起来,也会影响人家信都的。”张行认真解释道。“再说了,只要许人自行修水利,何止是郡县之间,怕是乡里都要争抢的,到时候闹出事来,如何清理?”

韩二郎一愣,还是勉力抗辩:“首席,若是能将高鸡泊彻底排干,便可得良田万亩,到时候公平分润,信都、清河两郡的人均田下来,一起受益,什么争端都不起的。”

“这是实话。”张行立即点头,但其实还是在劝慰。“可是,这种大型水利,一旦开启,旷日持久,干一半打仗了怎么办,会不会之前的努力全坏掉?而且,真要是按你的法子来,排干了高鸡泊似乎简单,可你有没有想过,那里之所以是大泽,就是因为那里地势低洼,所以一旦雨水盛大,河面上涨,便是有堤坝也成悬河,外面的田到时候也不保稳呢?大家授了田,安排到那里,结果前面打仗顾不得,后面毁于一旦,又应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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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二郎终于默认,只回头去看其余人。

还是刘黑榥,晓得张行不会忌讳这些,大大咧咧来问:“首席,我们自然晓得这些难处,可这不是看你来大陆泽了吗?大陆泽比高鸡泊大了数倍,你若能带着踏白骑整饬了这里,我们自然能依着葫芦画个瓢,去整饬了高鸡泊……自说公平,也将这个公平了再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