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都抬起眼睛死死盯着古楚,古楚惶恐得喘不过气来,他问:
“你们究竟是哪里的东西?”
地球上真的存在过这种动物吗?
如果存在过,那么他们是那么不幸那么可怜,所以从没留下过任何化石吗?要么单纯是李明都见识有限,因此从未听闻在远古的过去,存在过一种类人骨骼的生灵。
或者他们其实是在某个未来?那么这个未来一定是比不定型的时代更加遥远的人间,否则不能解释,他没有在这个时代看到人类或不定型留下的痕迹。
李明都一恍神,旁边的古素抱起地上的石头就向人掷来。石头砸中了李明都的手肘,他吃了一痛,放开了手,看向古素。古素的脸庞有一种病态的潮红,她冲着他大声喊叫:
“咕哇咕哇!咕咕咕——”
可刚说完,她自己因为胸部的阵痛,弯下了腰。
李明都退身一旁,古素就不再砸他了,而是扑向了古楚。两个长鳞片的、类人的、骨架像是鸟的动物抱在一起,靠在岩石边上,发出了凄凄的声响。
等分开后,两个有鳞动物就用彼此的躯干轻轻地触碰彼此。姐姐抱住她,用自己蜕鳞的手温柔地拍着难过的妹妹的背。
最年长的姐姐受了屈辱,其他幼年期或少年期的有鳞动物慢慢地爬到了古楚的身边,在它们翕动的鳞片中藏着人类所听不见的遥远的歌。
声音在不能见到阳光的地底徘徊,一直传到在雨中腐烂的土地上。山洞阴暗的地方,有许许多多来避难的小型动物,其中有些也听到了有鳞类的次声波。它们听不懂,只以为是某种灾难的讯号,又匆忙地向外逃去。
外面还在下雨,水还在往山洞里流淌。暴风的肆虐超过十二小时,仍然没有任何结束的兆头。
饥肠辘辘的动物们被在即将到来的死和另一个稍晚才会到来的死之间行动了起来。
稍晚一点的时候,洞穴外传来了蜥形纲肉食动物的吼叫。年幼的有鳞动物们开始感到不安。
李明都不言语,同机器身一同外出,回来后,动物们看到精怪带来了一头食肉的蜥形兽。
溶洞里可以生火。先前他走过一圈,看到溶洞有几个分支的洞口被火山碎屑封住了。
这些碎屑中有完全和不完全燃烧的碳化木,可能是数千年前某一次喷发,在这里冲击、扩张了溶洞的范围,也留下了火焰的残骸。如果挖开碎屑,从这些分支的道路走,或许能见到更深的、更接近火焰的洞天。
李明都无意探索,如今只是取来部分用以生火。
血的气味引起了有鳞动物的警觉,火焰的亮光一起,把它们吓了一跳,连忙远离了李明都。接着,它们互相看了好几眼,流尽水的鳞片里发出另一种人类无法听出的声音,交流片刻后,它们偷偷往外走了。李明都没有关注他们的交流,目光留在那唯一留下的生灵上。
她是李明都最熟悉的那个。
也是总会咕哇咕哇叫的那个。
不知怎的,最近一两个小时,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嚣张地走路。她没有怕火,而是任由火光照亮了自己。她靠在石头边上,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腿间。外面发出一阵响动,她才抬起头,李明都才看到了一双呆滞的眼珠子,还有听到一阵接着一阵的艰难急促的喘气声。
其他有鳞动物回来的时候,脸上又血,手里拖着两三根蜥形纲动物的残肢。他们捡了李明都剩下的猎物。
有鳞动物们在外面大快朵颐了一顿,但也没有只顾着自己。那位更年长的可能是姐姐的有鳞动物把生肉分享给了地上痛苦的妹妹。
古素张了张自己发青的小嘴,额头的鳞片里流出了冷汗。刚刚撕下一点肉,她就浑身痉挛,挺直了身板。
李明都忽的想起数天前这小家伙手持晶体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走向前去。正当这时,年长的姐姐挡在了他的前头。李明都停住了自己的步伐,一双人的眼睛对上另一双“人”的眼睛。
外面还在下雨,潇潇的声响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洞穴里积了一层浅浅的水,水没过了李明都和古楚的脚丫。
李明都意识到这个有鳞动物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甚至可能已经想好了一切粉身碎骨的抵抗。
她甚至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偿还当初她不听劝诫、非要前往沼泽偷窥精灵所犯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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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目光没有放在她的身上,而是越过了她,看向她身后的有鳞动物。有鳞动物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古楚便感到自己的脚跟出现了重量。
姐姐猛地回头,却对上了妹妹的眼睛,从中,她看到了一种特别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感情。
古素没有力气回答她,放开了手,闭上眼睛,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自己的身子。
古楚挺直了自己的身子。
按照机器的时间,那时应该是第二天的中午,整个盘古大陆仍然一片漆黑。东方还在不停涌起更多的黑云,广阔的林野迎着大风陷入了深深的孤独里,所有的星星、所有的月亮都消失了。动物们抬起头,能见到的只有狂暴肆虐着的水,在空中粉碎,在大地上聚集,隔开了每一棵树、分开了每一座山。
猛烈的风吹进了小小的避难所,一切看似已经遥远的风雨又变得无比接近。
一分钟过后,古楚让开了。
李明都大步走向前去,在古素的身旁蹲下。这头虚弱的有鳞动物靠最后的力量说了一句:
“咕哇,咕哇……”
李明都没有心思聆听她的歌,只引导她舒展身姿,方便观察她的情况。从手部开始,一直蔓延到胸前应是被鳞片盖住的地方都有一道绵长的创伤。李明都翻开她的手,果不其然,她的手上也长满了细密的像是毛绒般的毛躁的鳞片。抓住结晶的手指处更是破损得不成样子。
而从手心到胸口的口子几乎入骨,裸露的骨头的表面也长满了……细细的绒毛,与鳞片已经完全不是一种物质。从绒毛的缝隙里,流出了无色无味的水。
那不是被排出的雨水。不定型尝了尝,这是生物的组织液,里面有溶入氨。
这是直接手持物性结晶所会出现的痛。因为手抓是绝对无法完成光路的完全开放,也就是说结晶必然有数面照得到光,而数面照不到光,这就会引发晶体的效应改变物性。
数亿年后,在一个叫做磐的部落,一位人类的女儿想要用物性结晶改变雪与雨的性质,开辟干燥的天堂。李明都就见到她因为不慎的使用,手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伤痕。
但这是数天前就有的伤,绝不是现在病症的原因。
他还要继续寻找。
伤疤从手指与手心处一直绵延到胸,然后断了一会儿,在胸口重现了。
有鳞动物的胸口也长着细密的鳞片,拨开鳞片,可以见到发青的“皮肤”表面出现了一个有血色的红斑,透过红斑,好像可以看到复杂的青色的静脉,里面正流淌着奔腾不息的热血。
就是这里了。
他转过头,向古楚挥了挥手。
古楚谨慎而有敌意,她小心翼翼地向前,大概在一米左右,李明都看到她的胸口是没有红斑的。在古楚的身上也有伤口,这伤口是暴雨前最后一次狩猎留下的。
古楚的伤口是发绿的,上面没有任何血色的痕迹。
换而言之……
李明都的目光重新转回到了古素的身上。
好像是人类会有的青色血管、血丝、红色的血、肿红的肉才是古素身上最不自然的部分。也就是说,这些是物性被改变的部分。
甚至可能,物性晶体还在肿红的肉中。
另一生物的生理让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现在自己的作为和最远古时期的巫医无异——连经验都不存在,只是靠着想象尝试而已。
李明都先用动物的骨头,按照他记忆里的形象,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支架。支架可以打开,也可以合拢,然后卡住在中心的东西。这是用来承载物性结晶的容器。
周围那些立着的毛茸茸巨石很轻。他把一块体积形状合适的石头推倒,把古素摆到石头上。
机器身顺从意识的指挥,走到李明都的身旁,递出一个加热与辐射消毒锅的金属片,同时,打开了自己的眼睛和几处指示灯用以照明。
不定型则安静地伸出几个触须蛰伏在他的手中,抑制了人类神经信号的传递,反过来控制了他的手。
金属片就是他的手术刀,不定型是他的手。
等到李明都举起刀时,一旁的古楚忍不住颤抖起来,金属刀片折射了指示灯的红光让她感到眩目。
然后,银光闪闪的刀片落下了,轻轻地伸入鳞片与鳞片的缝隙中,切开了古素身上红色的肉。
那时,古楚以为自己看到了死亡的翅膀。
明明肉与肉的颜色泾渭分明,好像不是一种生物。但古素仍然因为疼痛而手脚发抖。古楚便站直了,她在短暂时间里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伸手就想要把李明都拖走。只是刚走几步,其他有鳞动物就制止了她。
她抬头,看到了站在李明都身后的“石头”眼中扫来的红光。
李明都继续进行手术,不定型一部分身躯缠古素身上,制止了她的颤抖。手术刀已经切进了红色的肉内,并以匀速缓慢下移。一开始还有某种在分开什么东西的感觉,但在达到五厘米深度的瞬间,末端像是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海,好像刀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