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元年,章惇为强化朝中布局,先是加封章楶其为集贤殿修撰,改知应天府。在元月时又派其出知广州,没过两个月,这次又迅速徙为江淮荆浙六路发运使。
大宋发运使的职责是:掌经度山泽财货之源,漕运仓储、兼茶盐、泉宝之政,及专举刺官吏之事。在全国范围仅设了三处,一处管京师,一处管陕西,再一处就是这江淮荆浙六路发运使。从名称来看,就知道管理的这六路区域,乃是天下财富粮盐之最核心的区域。这两浙路自然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章惇的这个推荐,合情合理,而且从时间而言又十分的恰当,一下子让蔡京已经到口边的话便全部咽了回去。
绍圣二年四月初八,集贤殿修撰、江淮制置发运使章楶视察处州。
在处州通判李尧的欢迎宴上,除了吴都监以及其他州官之外,特意还叫上了秦观与秦刚师徒俩。首要的原因便是章楶虽然身处新党阵营,但是他本人却极为宽厚,平素里不以党派看人,而且他与苏轼的私交甚好,当然也与秦观有过旧交。
再者,章楶文采斐然,有着福建婉约派词人之首的称号,而更有婉约词宗之称的秦观正在处州,又岂有两人不相见之理?
此时世人闻知章楶之名,乃是因为打得西夏精兵丢盔弃甲、更令西夏小梁太后弃帷帐更衣而逃的西北名将。但却不知其精于婉约派诗词,成名更是很早。
在宋词名篇中,如果谈及《水龙吟》这一词牌,大家最易记的,便是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尤其是词中尾句“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更成千年名句。
但看这词名,恰恰应是对章楶原先写的《水龙吟》的和词,章楶的原词为: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此词被苏轼看后,极为赞赏,称其“柳花词绝妙,使来者何以措辞!”当然,的确也是太爱此词,便次其韵和作一首。
自此,凡是咏柳花、即杨絮、杨花之诗词,章楶的原作已经被称为“柳花第一”,其本人也被称为“柳花先生”,然后苏轼的和词亦被称为“观之止”。而有了这两首词后,世间的词人,不要再去琢磨着写什么关于柳花的词作了,因为好句子都被他们俩人写完了。
而章楶虽然算是章惇的堂兄,但却绝无其堂弟的那等戾气,更无同是新党中的蔡京等人的投机,其行事更多有李清臣这般的务实风格。
“少游在此好悠闲,老夫刚到处州住下,便听得市人传诵‘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之句,当时大惊,再问方知是少游新作《千秋岁》。”章楶落座之后,便毫不忌讳地提及秦观新作的这首新作之词,尤是赞不绝口,“这上阙里,‘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少游果真是炼词寓情之高手啊!”
“柳花先生过誉了。秦观乃戴罪之身,闲赋无事,随便写些文字消遣而已。”毕竟不是太清楚章楶此行的目的与态度,秦观此时也比较小心。以“柳花先生”相称,既是对于对方的文学成就的奉承,也是希望接下来的交流能避开政见上的差异。
“少游你多虑了。”章楶看出了秦观的谨慎,摆摆手说,“因言获罪本就不应该是我大宋朝廷的风气。只是可惜先有尊师的乌台诗案,后有蔡持正的车盖亭诗案,文字狱被一众人等当成了党同伐异的最佳利器,这是令天下读书人为之心寒啊!”
李尧听章楶如此一说,便慨然而言道:“少游兄原本在我处州担任监酒税一职做得好好的,结果不就是因为作了几首诗词,然后便被小人阴谋以告,再被弹劾为‘心怀不满、因私废职’而被免的么?”
章楶听了,也是颇为无奈,只得说:“上有所好,下必奉迎。若无悬赏,何来秘报。唉!这朝堂风气已坏矣!”
小主,
“小子秦刚见过章运使。”待得此时,秦刚才插上话,他与章楶隔了辈份,又无同僚之谊,还是称其官职为宜,大宋虽以馆职为清贵,章楶在介绍头衔时,需要把正六品的集贤殿修撰放在第一个,但是在日常称呼时,还是应以其正五品的发运使而尊称,“运使的淳淳之语中,听得出对于家师多有维护之意,在这里谢过!”
章楶这才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少游丢了京官、却收了一个好徒弟的说法早就传出。不过,老夫知你,还是在环庆路任上受益于你向朝廷所献的水泥秘方,用此物修筑的城寨,很是令西夏人吃足了苦头啊!”
“小子献的是一个死物,还是得运使布置有度、进退得法,否则同是西北战场,水泥在运使所掌的环庆路就是军国利器,但到了范德孺的熙河路,却成了劳命伤财之弃物呢?”秦刚于不动声色间,明捧了章楶,又顺脚踩了一脚范纯粹。
“嗯哼!”马屁人人受用,只要拍得到位就行。章楶一转话题:“此次李通判上章之中,说是由你秦徐之与赵千里二人率得五六十家丁,一举击破近万名的围城匪众。这等说法,就算是老夫在西北作战这么多年,也是鲜有所闻,所以朝臣多有质疑,特命本官来处州调查。你倒可以细细讲讲,这事可有夸大虚假成份在内?”
李尧赶紧说道:“近万山匪自然有些夸大,但却是对方所下的战书中宣称,这里会有其箭书为证。不过徐之与千里二人率其家丁飞奔百里、回援处州城,又能身先士卒,与留守城中之其余家丁里应外合,彻底击溃围城之匪,终得处州解围。这里却是不打折扣的真实战果。当日城墙上防卫的衙役与城中保甲兵都有亲眼见证者,不曾会有任何虚假。”
“老夫记得,就在去年五月间的永城平匪大捷,也是这两人?”
“正是。”秦观赶紧确认。
“要说出入也是有的,章运使是西北名将,小子不敢有所隐瞒。”秦刚看出章楶的质疑,再加上听其在先前所说话里的倾向态度,觉得对他完全坦露实情也无妨,“其实这两次大捷,皆是家师居中谋划定策,秦刚与赵都头不过只有上阵搏杀之功。只是永城大捷时我们曾如实相报,而朝廷却是视家师之名于无物。所以等到了上奏这处州战事的时候,想着也就不再报家师之名以扰朝中诸位相公的耳目了。”
章楶看向李尧,后者也只能点头道:“山匪攻城消息传出之后,知州张康国弃城而逃。举城缺兵少将,下官等又不通兵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想起去请少游兄出山。幸得少游深明大义,临危受命,以城内百余保甲与少量衙役组织城防。后得徐之留下的酒坊家丁数十人支援,才在南城门设下埋伏,全歼敌之前锋主力数百人。随后徐之与千里二人自婺州得消息后,百里急驰,回援突袭,与城中所留之兵共同夹击,终以一举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