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蓝色、黄色和白色,塑料制品最常见的四种颜色在地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末日之前,人类处理垃圾有个很古老的方案,即集中填埋,现在联邦已经很少使用这种过时的手段了。
山猫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墙外调查员植入血液的本能让他挪动手电筒,于是手电筒一寸寸把眼前的场景展开,好像在黑暗中仔细凝视一副意义重大的油画。
山猫挪动的动作幅度很小,同时大脑在记录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在那一刻他已经不是人类,只是集体人类延伸出的一个摄像头。
他的手停下了,光斑打在一张塑料人脸上,她皮肤苍白五官精致,整齐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像是商场里用来展示衣服的塑料模特。
她的身体镶嵌在垃圾山里,脖子被一根铁棍刺穿,头发缠绕着垃圾,而她的身体被掩埋,山猫只能通过轮廓来想象她是什么姿势,大概是扭曲的,她的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腰被人扭了一百八十度,身体完全错位了。
这太像废弃的塑料模特了。
但在山猫手电筒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的塑料眼球突然颤动了一下,好像一个人类对于突如其来的光线做出最直白的反应,人要么抬起手遮挡,要么会下意识眯一下眼睛。
山猫出墙这么久,见过的古怪生物数不胜数,但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眯眼让他感到汗毛倒立。
那不是塑料模特,是一个活人。
山猫的手忍不住颤抖,光线出卖了他的恐惧,光晕的边缘也开始颤抖。
而这照出了第二张脸,第三张脸,第四张山猫越是恐惧,手电筒扫过的塑料人就越多,数不清的塑料人同时因为刺目的光亮而眯眼。
她们的表情不是整齐划一的,好像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意识,有的面露困惑,有的满脸不耐烦,好像从一场深度睡眠中被人吵醒。
塑料人们彼此通过某种方式相连,像是一片竹林里挂在竹鞭上的竹笋,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片地方长了竹子,那这片土地其他植物将难以生存,因为地下已经被竹子入侵。
山猫有种诡异的预感,塑料人埋葬在全世界各地,每一片土地只要有塑料就有她们生存的土壤。
有时是很容易发掘的,大概是某个墓地或垃圾场地下就有,而有时那种存在显得更微妙,需要激活或者给她一点时间成长。
这世界已经被塑料入侵了,他们早就跟塑料难分彼此,甚至山猫毫不怀疑自己身体里也有塑料。
如果塑料的能量足够大,山猫的血肉里微塑料会膨胀,取代他的内脏和骨头。
山猫的手因为紧张握得太紧了,他深呼吸着,不敢打扰眼前这一切,过了三次呼吸才恢复理智,信息记录仪还开着,但只是记录下来没意义,他需要把消息通报出去,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有什么作用。
山猫想起了自己大腿口袋处的黑色薄盒,那里面有个人机联合装置,队长说必要时需要联络普罗米修斯,他可以将信息传递给全世界。
山猫小心摸索口袋,时间显得极其漫长,山猫的手指触碰到了黑色薄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他的指腹摸索到盒子的开关,好像触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黑色菌丝在缠绕他的手指。
就在这时,塑料人突然开始动作,她们在垃圾山里扬起脖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蝼蚁,而是统一望向上方。
她们共用一个大脑,进行意识交流根本不需要说话。
在她们动作时,山洞内部也在蠕动,仿佛洗牌一样,牌桌上的牌在疯狂转动。
山猫也跟着向上看去,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人脸,明明跟其他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就更像活人而非塑料。
如果祝宁在场她能认出这是白澄的脸,其他人都是分化出的影子,只有这个才是白澄本尊。
白澄居高临下望着山猫,其他塑料人动了动,动作机械又显得单纯,好像家里的人偶统一歪了下脑袋。
她们看待山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小鹿,“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仿佛在跟老熟人说话,但山猫根本不认识她。
山猫感觉到菌丝缠绕上了手指,吸食血肉之后越来越大,黑色粘液像是一张网罩住他,他的神经被刺穿,一股酥麻感从手指向上涌动,山猫没接入过人机联合装置,之前看别人接入也是贴向太阳穴,第一次体验从手指开始。
好像有另一个生物在一寸寸抚摸他的身体,从手指开始夺得他的控制权,借着他的血肉成长,最后完全成为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