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应哄瞒、托词遮掩,这便是赵卿的‘磨刮坌垢,契悟性真’?”
拿捏人,得从关键要害说起。
这位后世首辅,朱翊钧多少还是了解的。
作为王学左派正宗,忠君或许不放在心上,但要问一句为什么不尊师,心里八成就不得劲了。
果不其然,赵志皋听了皇帝这一句话,神色些微动容。
朱翊钧步步紧逼,沉声道:“赵卿。”
“士之仕也,将以行所学也。学未明而使仕,是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多务玄解、靡实用,卒不能持此以用世。”
“馆师的教诲,可有听进去万一?”
如果说先前皇帝几句话,赵志皋只是略有动容的话。
这话一出,赵志皋已然有些难堪了。
朱翊钧话里赵志皋的馆师,指的便是赵贞吉。
这话,自然也是引用的赵贞吉在翰林院教授庶吉士的原话。
与某些刻板印象不同,赵贞吉是一个极有担当的人。
当初庚戌之变,世宗问策,六部九卿一整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可官集议,竟日无语”。
问到徐阶的时候,更是只能敷衍“君必有良策”。
这个时候,也只有赵贞吉“奋袖”挺身而出,讨来大任——“未有督战事权可统摄诸将以行者”。
同样,老赵虽然也热爱讲学,但他讲究一个“志为圣贤,讲学定志”。
对于只会讲学,不会干事的,反而会嘲讽一句“务玄解、靡实用”。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朱翊钧直接抬出了赵志皋的老师,对他的行径,大加否定。
他静静看着赵志皋,等着这厮的反应。
……
承天门外,衙署众多,自然也免不了人多嘴杂。
尤其皇帝视阅吏部也就罢了,还偏偏升堂接见朝臣。
各署衙门的官吏观望打听的同时,亦是免不得议论纷纷。
尤其是与吏部衙门只隔了一个工部銮驾库的翰林院,早就三五人一凑,高谈阔论。
赵志皋平日办公的值房中,四处桌案,恰空了两处。
而房间内剩余的二位翰林,此时则各自坐在案前,隔空交谈。
“陛下受元辅与定安伯影响实在过甚了。”
“屠部堂与赵汝迈,这辈子恐怕还未受过这等折辱。”
一名面容不过二十余岁,身着翰林官服的年轻男子,执笔写着什么东西,一面感慨道。
隔壁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各部署衙门。
多有为屠羲英抱不平者——堂堂四品堂官,岂能这般公然折辱?
实在太过严苛!
至少于慎行是这样想的,这才忍不住有所流露。
而听了这话的李长春,似乎没理解其中的意思,随意道:“凡事不劝则无以进,不惩则无以戒,政事尤其如此。”
“陛下能身体力行,不仅是二位首辅的身教,亦离不得诸位讲官言传。”
“这道理我自然明白,于讲官就不必在此邀功了。”
于慎行如今虽然才二十九岁,但架不住中进士早。
在翰林院堪磨了五年,如今已然是补了皇帝日讲官,御前讲学了。
但或许是出身好,少年得志的缘故,于慎行很多时候说话也经常不经遮掩。
譬如官年的事情,就私下写文章,四处与人谈及。
略显轻佻。
反倒是李长春。
虽是与于慎行同岁,甚至作为二甲第一,名次还比于慎行高出六十位。
但就因为出身四川的缘故,没有乡党提携,缺少经学流派的教育资源,仕途上甚至比不上于慎行。
受了官场毒打,李长春的为人处世,逐渐带上了些许谨慎。
于慎行摇头更正道:“并非是邀功,而是以为考成法,有些求治过急了。”
“我知内阁是为迅速扭转颓势,更正官习,本意自然是好的,但实在太过严苛了!”
“过去三年之事,如今往往压于一年。”
“咱们尚且为求赶工疏于雕琢文字,地方州府官吏又如何?就怕为了免受责罚,严刑催科,戕害百姓啊!”
以于慎行的角度来看。
同科的赵志皋偶尔去讲学并不算什么问题,毕竟编修实录,本身不是什么急切的事情。
按照以往的进度,世宗死了四年才开始编修实录,有谁急了?
偏偏考成法一出,内阁就像催命一样,压缩工期,才让热爱讲学的赵志皋,无法完成内阁交办的繁重任务。
这哪里是赵志皋的过错,分明是考成法太过严苛所导致的啊!
可怜无辜的赵志皋,还要被皇帝叫去吏部训斥遭受折辱。
李长春闻言翻了个白眼。
有没有可能,以往的十余人写一本六年的实录,还要三五年,本身就太过清闲了。
但毕竟是一个值房的共事,说话不好太直白。
他只好打趣道:“吴中行今晨邀你去伏阙,彼时可远应该顺水推舟的。”
于慎行见李长春不愿意聊这事,不满地看了李长春一眼。
不过听李长春提及吴中行,倒是也有些感慨:“还真别说,吴中行这次可是赌对了。”
“方才我听闻,陛下去吏部是带着吴中行他们的,名望、圣眷,恐怕是一举两得了。”
李长春听了这话,忍不住嘟囔一句:“人也被他们得罪完了。”
于慎行正要说话。
突然值房外走进来一人,正是同科的王家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