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杀害张楚城的一伙矿贼,便是东安王朱显梡豢养的?”
海瑞与栗在庭对视一眼,又看向眼前这位唾沫横飞的武冈王世子。
朱英槱(yǒu)一拍大腿,绘声绘色道:“可不是吗!道上谁不知道!?”
“施朝凤那等流放的恶徒,明明是狭西人,却跑来湖广,不就是因为我那宗叔在盗矿一道上颇有恶名?”
“远的不说,隆庆三年徽州那伙矿贼,犯下大案后,便是连夜赶来湖广,求我王叔庇护。”
他本是正襟危坐,说着说着,人就往下滑,身子也向后靠了靠。
栗在庭神色一动:“世子说的是隆庆三年五月,矿贼攻打徽州婺源县,攻略府库,焚烧官舍之事!?”
这事他自然有印象,那时候初为言官,没见过什么世面,听闻这种事还惊讶了好一阵。
尤其是彼时的婺源知县李士学纵敌未御;主簿詹翔骛仓皇逃离,弃府库不顾;指挥翟凤翔更是作壁上观。
虽然都惩处了一番,但总归是让人难以忘怀。
只是没想到,今日又听到了此事后续。
朱英槱连连点头:“就是那场案子!像这样的还多着呢!如今我那王叔身边,不知聚啸了多少这种暴戾恣睢之徒。”
“否则一般人哪里能犯下杀害钦差这种大案?只有那种穷凶极恶之辈,什么攻略府库,焚烧县衙,恐怕手都练熟了!”
海瑞突然打断了他。
单刀直入问道:“武冈世子可有证据?”
他除了代表皇帝,还代表了文臣,代表了都察院,办案不能像锦衣卫那样,听到什么线索就直接杀到人府上去。
朱英槱皱眉,神色有些不满。
他都这样说了,还能有假不成?
还要证据?是不是信不过他!
朱英槱摆了摆手:“此事楚王府人尽皆知,难道我还会虚言诓骗天使不成,反正线索我提供了,天使不妨好好查一查!”
见两位钦差都盯着他并不说话。
朱英槱这才好不耐烦地补充道:“以我所知,如今那伙矿贼就在兴国州、大冶县一带,两位钦差不妨遣人去搜捕一番!”
“听闻,这批都是骨干头领。”
“与我王叔是何关系,临湘县一案是否是他们做的,凡此种种,二位钦差一审便知!”
兴国州、大冶县……
两人精神一振!
张楚城的案子,台前是岳阳王府朱英琰,水贼的事着落在岷藩黎山王府身上,最后就只差三司的内鬼,以及矿贼的事了。
如今矿贼之事真有眉目,那湖广的差,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这位世子,可不可信,以及,是否另有图谋,就当别论了。
海瑞心念电转,看了一眼栗在庭,后者立马会意,转身离去。
前者则是继续追问道:“那杀害岳阳王府朱英琰之事,也是东安王所为?”
朱英槱立刻站起身来,恨声道:“必是此人!”
“岳阳王府是我楚藩分出去的,向来唯楚府之命是从。”
“也只有我那王叔,能神不知,鬼不觉,杀害朱英琰!”
海瑞已经习惯面前这位世子表面上的自以为是了。
他很有耐心地追问道:“世子可有证据?”
朱英槱这次倒是没说二话,昂首挺胸:“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海瑞闻言,不由暗自摇头,好个孟浪之辈。
心中也不免有些可惜,他还以为有真东西呢。
正想到此处,却又听到朱英槱继续说着:“我有王叔与朱英琰串通一气的证据!足可以说明,张楚城之事,朱英琰乃是替我王叔操刀!”
海瑞一惊,终于严肃起来:“证据何在?”
朱英槱哼了一声:“证据便在楚王府上,天使带上近卫,随我去一趟楚王府,我与他当面对峙,你便明白了!”
海瑞思忖片刻,又看了眼前这位有些浮夸孟浪的世子。
终于拿定最后,开口道:“近卫便不必了,我亲自随你走一趟!”
最后还是折中了一番。
朱英槱却是极有信心,催促着海瑞速速。
海瑞丝毫没有耽搁,连忙跟了上去。
正好,是时候见一见这位湖广宗室之首,楚藩话事人了。
……
如果说巡抚衙门作为钦差临时居所,致使来客络绎不绝的话。
那么楚王府作为太祖册封,湖广宗室之首,这些时日自然也同样是一副门槛被踏破的景象。
各方来人纷纷求请到了东安王府门前。
东安王朱显梡甚至有些疲于应对。
奈何,有些人,又不得不见。
今日也是一样,甚至人还是他自己请过来的,劳碌命啊。
朱显梡叹了口气,提起茶壶,亲自给面前这位后辈倒茶。
两人隔着茶桌,相对而坐,气氛有些紧张。
朱常泠大马金刀坐在东安王对面,脸上带着戾气,沉声道:“东安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事情是你领的头,如今局面失控,伱可别不管不顾。”
太猖狂了!
区区家奴,竟敢屠戮宗室!
虽然只是旁系王府中的辅国将军、奉国将军,但这刀,可是砍在所有宗室身上!
朱希忠那厮,只是得了一点线索,就敢率卫闯进岷王府肆无忌惮地杀戮宗室!
继续再往下查,他朱常泠又该如何自处!
朱显梡将茶杯斟满,推到了朱常泠面前:“荆王世子稍安勿躁,请你到此,正是为了此事。”
动作神情,都显出这位东安王更为冷静。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什么弑王篡位、暗害同宗、殴死地方官,各种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心性自然要强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