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乘车,”
司机的背影一动不动,一路以来,始终是移动车厢中唯一一个绝对静止之物。“你的目的地到了。”
金雪梨站在现代艺术博物馆旁的马路上;“砰”一声响,车门在她身后合拢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时,正好看见黄色出租车的红红尾灯,驶入从夜晚深处生出的雾气、与下水道口蒸腾起的白汽里,模糊远去。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金雪梨站在马路上,一直目送汽车尾灯消失于暗夜、雾蓝与烟白中,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盯着它。
当然,她知道自己有一段记忆,已经被当成车资收走了,再想也不可能把它想回来。
但金雪梨觉得她忘记的,是那段记忆之外的事,仿佛有什么该注意的却没注意——她有时出门前,会隐隐怀疑自己忘带了东西,那感觉就像现在一样,像有云雾遮住了一部分脑子,拨不开云、见不着月。
往往这种时候,不论怎么想也是白费劲;非得等人出了门、临到用时,才会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算了,反正她全胳膊全腿地从车上下来了,脑袋也还在脖子上,就算真忘了什么事,显然也不是性命攸关的要紧事,迟早能想起来。
她趴在D入口玻璃大门上,先往里头张望一圈,随后才小心地一点点推开门。
与黑摩尔市不同,巢穴里的建筑与设施几乎从来不上锁。要是遇见推不开的门,多半里面是有猎人在——一道锁带来的微弱安慰,对于深入诡谲奇境的人类来说,似乎反而更要死死抓紧。
毕竟人要是没有一点安全的幻觉,是没法活下去的。要是每个人都清楚知道社会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大概不会有人还敢迈出家门一步吧?
金雪梨一手撑着门,却没进去。她等了几秒,见门后依然一片寂静,这才尽量无声无息地踏入一步,踩在地板上。
即使已经深夜,博物馆里仍开着一半灯,走廊、展厅与电梯间里,浸泡在消过毒似的白光里。
或许因为是现代艺术馆,灯光设计、建筑风格总叫人觉得空旷冷淡。走在凝滞的白墙与白光之间,她似乎太“活”了,生命力太热腾、太多余,格格不入。
顺着指引牌,她很快就找到了电梯间。
广播给出了三个主要提示:一,“乘左边第一部电梯”;二,“不要看其他电梯”;三,“前往地下一层”——都不复杂。幸亏她刚才上车时,交付的车资不是这一段记忆,不然还真要不好办。
金雪梨按下按钮,往左边第一部电梯门口一站,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这個破地方,有时真是一点也不出人意外;当“叮”一声脆响撞破了寂静空气时,先到达的果然是右边电梯。
死寂凝住一息工夫,随即像拉链一样,被电梯门缓缓地分开了。
金雪梨没有去看,但浑身汗毛都立成了一根根小天线;她眼珠死死锁在面前紧闭的电梯门上,隐约感觉,右边电梯里好像果然不是空的,有东西。
随便来,她早打定主意,别说是居民,哪怕从右边电梯里泻出一地钞票,也绝不会转一转眼睛。
“太好了,外面有人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根丝线,被一只无形之手从电梯里一点点牵出来,在空气里颤颤巍巍。“你听我说,我是从三楼下来的,那里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别跟我说话,金雪梨暗暗告诉自己,我又聋又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