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瑾忙收起几幅画:“没什么,你一夜未睡,先去歇息吧。”
小若雪只好回房歇息,可她好歹也见过幻梦楼前所看到的情景,自然觉得眼熟,但也仅限于此。躺在床上,又觉得师姑刚才的神情有些奇怪:“师姑为什么收起画不让我看呢?”她既未习惯白日睡觉,又带着这样的疑问,况逢伤心事,此时无人际,念起父母亲人,又不免胡思乱想许多,竟迟迟不能入睡,等到十分困倦重重累积,才终于在午后沉沉睡去。然她久有思考,又带着诸多思念入梦,竟在梦中梦到了不少难以解释的事情。等到梦醒,已经到了约定的子时,小姑娘不愿失信,又不想别人看到自己披头散发的失礼样子,竟一剪刀将头发齐耳剪断——木瑾的对画凝神以及若雪的剪发之举便是天上溯洄过往带来的蝴蝶效应——这更是让人唏嘘不已的地方:不想改变的却改变了,徒增悲剧;本想改变的却始终未变,悲剧仍在悄然上演。
这日以后,小若雪再不敢贪睡,每至子时,无论风雨,若雪都按时前来。虽说九牧寒气渐散,但北地半夜不必其他,凛冽寒冷、刺骨北风不必言说,单说那温逸被窝,小若雪生于城主之家,身贵千金,能够咬牙钻出,已属难得,更别说整整一月如此昼伏夜出、忍下艰辛的坚持。
小主,
小若雪的这一难能可贵,使天上又不免想起与小若雪出身相似、品性相似的心上人来,更不免想起他也曾如此言传身教天下的诸多往事,心斥黯然下,一月来,他除过教授“百兽亦语”外,并不多话,只是拿出怀中的郁青色发簪久久伤神。
木瑾也曾几次三番想来询问关于她是否认识天上的事,又为何会画他的画像,他的过往为何会与人不同,可每次来,天上都在对着一支郁青色发簪久看,大多时候,他的神情中透着的是凄凉落寞,黯然神伤,木瑾不好打搅;终于有一次,他的神情很开心,脸庞上映着开心,人人可见的开心,不,应该说是幸福,可就在木瑾想要近前询问乃至分享之时,那双洋溢着幸福的双眼,蓦然泪涌流下,热泪珠珠滚落。那晶莹的泪水,能吞噬万千幸福,犹如洪水野兽一般,开心席卷一空,幸福一扫无遗,他的脸庞上只剩下平静。木瑾顿时不知所措,她从来没见过能那样肆无忌惮地伤心,更从未见过这样伤心下却那般平静的面庞,正是这平静,让木瑾深受感染,从此更增孤清;偏偏就是这平静,让木瑾心中不能平静,从此炙热不休。
几日下来,天上的并不多话甚至不苟言笑却使得小若雪更想说话。一月间,她竟将从前和父母的往事讲了好多。有时,她想起父母,也曾求着天上让她再看看父母。天上答应不是,毕竟见了父母,小若雪又会伤情;不答应也不是,思念萦绕心头,如何抛却得了?可天上拗不过小女孩,只好不顾自身伤势,每每遂愿。
渐渐地,小若雪因重见父母、有人相陪、习得百兽亦语等而逐渐开朗起来。
一月后的一天,小若雪再睹父母音容后,问:“大哥哥,你说我们能不能和星辰说话呢?”
天上知道小若雪因何问起,便道:“只要心诚,万事皆有可能。”
小若雪看了天上一眼,见他额头有汗,抬起衣袖替他擦了擦后,再问:“那我以后将心愿告诉他们,你说能不能实现呢?”天上无意相询何等心愿,小若雪却自己说了出来:“我希望大哥哥尽快好起来,这样才不会这么不苟言笑了吧。”她只道因为伤势,天上才少言寡语。
天上笑了笑,道:“嗯。”他疼爱小若雪,因而纵承受钻心蚀骨之痛,也是心甘情愿。
这一个字,使小若雪多了一个习惯。从此,每见星辰她必要祈求一阵,哪怕以后长成了寒若雪,还是如此。
次日清晨,天上正在城中走动,忽听得一个消息。原来,如今已是初春,天气再度转暖,雪山的积雪又见融化之象。天上忙出北门去看,但见雪山脚下的若川比一年前又显宽阔,已有几十丈——北地的情势自然又面临危机。
望着若川之上朦胧迷离的水雾,雪上之中杳渺皓净的景象,天上不敢继续滞留此间,回去城中后,已是当天下午,他去找小若雪,可小若雪却不在房里,便趁着木瑾来看,提出告别:“九牧将乱,我记挂弟弟天下,所以不得不离开。”
木瑾也觉突然,一时之间便不知如何是好。
“我本想托小雪转告你,可她不在房里,只好请你转告她了。”在他心里,或许从没想过,不告而别会使一个小姑娘牵挂十年,甚至终生耿耿。
木瑾才装出无事:“天上大哥,那我送你。”木瑾直送天上到极沐寒南门外,又目送天上的背影渐渐在平原远去,可最终,许多话她还是没能说出口,包括最平常不过的“保重”二字。
当晚,小若雪兴冲冲地来找天上,手中拿着梅花,这一枝雪白的梅花,是她花了整整一下午才在雪山脚下折来的,此时,娇嫩的手上还有几道显眼的划痕、梅花上还有几点血迹为证。可幻梦楼前等着她的却不是天上,而是师姑。
得知天上离别的消息后,小若雪竟未有丝毫异常的表现。她转身回房,将这支来之不易的梅花放在枕边。没过多久,枕边梅就已枯萎,而心中花却正在萌芽,与雪山脚下的香雪红梅一同开得更艳——白梅染血,可不成了红梅?
小若雪坚强的表现,让木瑾放下心来。可在一次偶然间,忽见小雪双手合十、仰望夜空,俨然和冰晶中看到的一样。她震惊之余却只能假装不知:“你干嘛?”
“师姑不觉得他很眼熟吗?”小若雪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木瑾不敢言语,刚看到天上时,小若雪可没说过眼熟的话。正惊疑时,忽然瞥见若雪肤色胜雪的脖颈正中央多出一个灰色的小点。前不久,她曾为小雪梳头,那么近的距离,她也不曾发现。如此诡异之事,让木瑾不自觉惊出一声:“苦情痣!”不敢不劝止:“快去睡觉,以后晚上不准出来。”
小雪却不听:“师姑不让我和爹娘说话吗?”木瑾遂莫可奈何。此后,小雪常仰视星辰,夜不肯寐。十年之间,那积累许久的百般好奇、千般欣赏、万般钦佩终化作终生的仰慕。
木瑾屡劝小雪无果,为策万全,日后只要自己有空,便对着画下的几幅画思索,试图参透幻梦楼前所见究竟预示着什么。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时间长河已经流动,天上在其间来往多少次都无能为力,他人又如何能够溯洄逆之?反倒使木瑾自己因此陷入了未曾预料的悲剧之中。
天上出了极沐寒,回首遥望城堡,忽想起冷素宜的话。“情爱误人?”他重复几遍,神情忽不胜凄凉:“小雨,万千世界,你轮回何处?”失魂落魄的走入平原。天上离开不久,四道身影奔回了极沐寒……
天上在平原走了几天,不知不觉,竟来到告别天相的地方。正回忆旧日时光时,忽觉小腿软绵。低头一看——